翻被梨花冷看,人生苦恋天涯
眼前这个女人有一双上挑的凤眼,金丝红缎旗袍下露出两条白生生地雪臂,十指均是艳红丹蔻,玫红软段绣鞋挂在脚尖上晃荡着。眼睛一直斜睨着自己。
嘴里那团白布塞得太久,嘴角都有一丝麻痛,屋子里只开了一盏新式壁纱灯,光线有些幽暗,其它的也就看不到清楚。只听得进来的几个男子称这个女的为三姨太。
额角一阵儿一阵儿地发痛,清毓从醒来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心下想定是这些人认错人了。真是有什么过节,待会那女人必得问话,到时自己解释清楚也就成了,可这个女人连问她话的意思都没有。
外面忽然传来了火枪声,那女人一惊,将她身上的麻绳扯开,绑得太久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松开,身子一阵儿发麻,清毓连站都不稳,那女人招来两个黑衣男子架起她就往外跑。脑子里完全空白,心下只是发慌,不知道自己会被弄到哪儿去。那两个男人的手臂上的劲道让她难以动弹。
火枪声越来越近,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孟小姐!”
“清毓”声音听得出来很是焦急。听得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如同在黑色的原野中看到了第一颗星子,拼了命的扭头过去,就在身后的火光一色中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是他,他怎么会来。
霍副官的声音也在其中:“小心点儿,不要伤了孟小姐。”
他的脸愈发地清晰起来,密集地枪声没有让他的速度慢下来,她看得清他臂上被流弹擦伤,她看得清他脸上的焦虑,他的嘴一张一合地,枪声太大,她听不清楚,不过她看得见,他在说:“清毓,别怕。”
突然他向自己扑了过来,两边的男人枪头掉转。听得一阵乱枪声,他压住了自己,宽阔的身体紧紧将她围住,听见他的闷哼声,一股热热的液体浸湿了她胸口的衣服,他的眼睛还是如以前一样灼灼地盯着自己,隔得那么近,她看见他眼底一抹痛苦之色,还有映在他眼中那个惊慌失措的自己,他热热的呼吸就在她的脸边,她躲不开,她只听到他渐渐微弱的声音:“还好,还好你没事儿!”
枫港的贺府里此刻灯火通明,一楼大厅里站满了军人,见得贺夫人从旋梯上走了来,众人都围了过去,平日里沉稳婉约的贺夫人脸上隐隐透出几分忧色,见得堂下众人宽慰地笑了笑,和声说道:“诸位,劳你们费心,尼克医师己经再为二少手术了,督军大人还有要事要与陈副官商议,就不亲自下来答谢众司令,也请你们回家休息,明日督军还要召集大家开军务会。”
堂下众人听得贺夫人都如此说话,只得各自散去。
二楼飘散着浓烈的消毒水儿味道,推开督军的书房,一股子呛人的烟味熏得贺夫人真皱眉头,只有书桌上的的西洋台灯开着,贺锟山的脚下满是烟蒂。
见得贺夫人走了进来,陈副官低声叫一句:“夫人!”
听到陈副官的声音,贺锟山转过了座椅,眼睛里己失了平日的锐利,哑声问道:“人都走了!”
“散了。”
走上前去掐灭了烟,又推开了紧闭的格窗,一阵风扑面而来,屋子里立时清明了许多,贺锟山长吸了口气,问道:“那个小姑娘呢?”
“在客房,身上也有几处擦伤,护士正在处理,看那神情是吓坏了。“
“这几日让她先住在这儿,有什么事儿稍后再说。”
“我省得”见贺锟山摆了摆手,知道是让她出去了。她从未看过他这个样子,这些年哪怕是战事再吃紧,也没见如今这样无力。贺夫人向陈副官使了使眼色,便退了出去。
陈副官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贺锟山,毕竟贺二少就在这层楼中正在手术,督军只有这一个儿子,平日里管教是严,可是任谁都知道二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正好下人送来一杯热牛乳,陈副官忙接了过来,递给贺锟山道:“锟山,来,把这东西喝了。”因着他与贺锟山是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无人的时候,陈副官也称他的名字。
听得陈副官叫他的名字,知道这是要安慰他,将牛乳放回桌上,勉强笑道:“少言,放心,我没事儿。漕帮那边怎么样了?”
“叶荣生死了,那帮派中人多数都是乌合之众,也就几个死忠的还想负隅顽抗,警务局的人己经去处理了,也亏得二少聪明,把双文的仓库端了。”
听得后一句,贺锟山的眉又皱了起来:“聪明,聪明就不会,,,,,唉!”
这一声长叹,屋子里又陷入了沉默。
窗外是一片密密地林子,初夏的枝叶本就繁茂,在漆黑的天幕下只看得一团团形状怪异的影子,夜里海风有些大,透过杉树林子,尽是呜呜之声,倒像是有人在哭,清毓的脑子里似有无数的声音,那些砰砰地枪火声仿佛还在不远处响着,额角上的伤口突突地跳着,刚上了药的地方热辣辣,桌上是一杯昌着热气的牛乳,用手握了,一股子热气透了进来,
才稍感安妥。
他最后的声音微弱却又如此清晰地在她心里荡开:“还好,还好你没事儿!”,换下的衣服被搁在了白橡木罗马圆椅上,那么大片血迹涸在了胸前,发黯的血色刺得她眼睛发酸,一层水汽浮了上来,他用他的身体来救她,如果不是他扑过来压住她,现在在动手术的该是她,为什么,为什么要用生命来救她?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是先前送东西进来的娘姨,身后跟着的人不认识,逆着廊外的光,看不清模样儿,只觉得身姿绰约,气度容华,一对翡翠耳铛幽碧地闪烁着。
贺夫人看着倚窗而立的清毓,身上新换了她旧年的一件香色暗纹旗袍,倒还合身。发丝被风吹乱散在肩头,脸色还有些苍白,一双眸子倒真是清丽,不由得心里多了丝怜爱。
也就缓声说道:“孟小姐是吧?”
清毓听得她叫自己,一时还不知如何作答,只怯怯地点了点头。风有些大了,身子不禁有些发抖。
贺夫人见她光着一双脚,细白的脚踝处青细的血管清晰可见,转身对那娘姨说:“王妈,把窗户关了吧,夜里海风大。”顿了顿又吩咐道:“去我屋里看看有没有新做的家用的鞋,拿一双过来给孟小姐。”
清毓这时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位雍容的妇人就是这府上的夫人,连声说:“夫人,不用了,我的鞋,”这时才想起,自己那双鞋在被那三姨太拖拉的时候挣掉了,看着光溜的脚丫子,不好意思地往后缩了缩。
贺夫人看得她的神情,微笑着拉了她的手,指了指旁边的靠椅,示意清毓坐下。
“孟小姐,让你受惊了!”语声和婉。让清毓生出一丝好感,那种不自在的感觉稍有退却,也就自然的答道:“谢夫人关心,只是,贺先生怎么样了?”
“弹头取出来了,麻药的效力还未过,在房里睡着。”
“有危险吗?”
贺夫人看得她脸色焦急,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说:“尼克医生说了,只要明天醒过来,也就没事儿了。倒是你,身上的伤还疼吗?”
听夫人这么关心自己,清毓只觉得胸口一热,养母过世后再没有人这么温暖地关慰过她,只有那个人——木兰花下的那张脸,如果今天他也在,忽然之间贺庄泽满是血迹的脸又涌了过来,他的脸还有贺庄泽的脸交错纷沓,一时清毓怔住了。
看清毓有些呆了,以为她还是被今天的事儿吓住了,心下叹了一声,也就轻轻地说:“孟小姐,为了避免再出事儿,可能你得在这住几天,等事情过了,你再回家去,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学校那边我会派人过去讲明的。”
清毓心里乱哄哄地,今天的阵势也委实可怕,她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只得点了点头。
看她没说话,贺夫人接着说道“这屋子平日里没人住,东西倒还齐整,方才王妈他们又打扫了一遍,你先将就住着,有什么需要的叫一声儿王妈,我看你是累坏了,就休息了吧!”
“我想看看他!”
贺夫人一愣,转过头对清毓说:“他现在也还昏睡着,你休息一下吧,明日他醒了,我叫你。”
清毓上前几步定定地望着贺夫人,语声轻而坚决:“不,我去守着他。”
“有护士在呢!”
清毓不作声,只是炯炯地望着贺夫人。贺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想又是一个倔强的孩子。
当下只得引了清毓向二少的房间行了过去。
如意边金丝红绣西番莲浅驼色地毯厚实绒密,光脚踏上去也是细软温实,没有一丝刺痒的感觉,镂空琉璃彩的长窗,只有一小格微开着,这是背海的一面,高阔的房间里异常的静谧,只有点滴轻微的滴嗒声,铜制西式洋床上高悬的罗马圆顶流苏帐里只看得见一个朦胧的影子,黄铜柱脚下是他的军服,海蓝的军服被血浸得发黑,铜制圆扣殷红刺目,清毓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仿佛有一只大手狠狠地捏住了自己,一口气吸进鼻口却再也进不去,急急地喘着,眼前像窒息似的模糊。
贺夫人发现床脚换下的军服,眉头紧皱,轻声喝道:“怎么还在那儿放着,王妈?”
刚去拿了鞋回来的王妈忙着人前来收了,走得近了,透着帐子看得见他脸上隐约的轮廓,银白暗花绫缎蚕丝薄被下微微起伏着,王妈关实了格窗,上前欲把帐子用铜勾换起,清毓捉住她的手,摆了摆头。
王妈看了眼贺夫人,贺夫人叹了口气,没有作声退了出去,轻轻将门虚掩,嘱咐王妈说:“除了换药的护士,底下的就别让进去了,你多费点神儿,留心着点儿。”
以为这一生只有那一个人会以命换她,也只有那一个人会在这枯寂的生命中留下一抹暖色,只想守着与那个人的回忆在曾经的地方,默默地遥望那个人的幸福。在每一封信的字里行间去感受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因为我己习惯,习惯一个人想他的生活。
原以为躲开你就好,可是为什么要这么血淋淋地闯进来,那些触目惊心,那些生死擦肩让你就这样蛮横地闯了进来,但我却不知道如何安放。
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浸了下来,洇在帐子上,团团的水迹像一朵朵蒲公英,无数细绒绒的瓣子密密地擦着自己的心,清毓的身子不禁开始发颤,无力地委顿在床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