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只是奕流按时辰来我这儿学画画,待到晚膳再有奕渊下了朝堂来接他回昭涟宫去。第一日与奕渊闲谈几句,他人甚是开朗,画乐方面也都颇有造诣,我们尚算是谈得来。第二日,奕渊下朝晚了,奕流又不肯先用膳,我也不得不陪着奕流等候。
看着奕流一脸惆怅的表情,肚子都咕咕作响,我温声问道:“奕流为什么非要等五皇子回来才肯吃饭呢?”
“五哥监督奕流。”奕流漫无表情、一脸正经的说着。
“监督?为什么要监督奕流?”我好奇起来,起手撇一撇花茶,拿一块点心,我也饿了呢。
“奕流不能多吃饭,五哥要看着奕流才行。”
这句话让我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啊,奕流?”
奕流似是对待小孩子一般很有耐心的跟我解释。
“奕流每周今晚要练剑,练剑之前不能多吃东西,一定要五哥看着奕流吃才行,五哥说不许吃了,奕流就不吃了。”原来如此,怪不得平日里见奕流那样能吃,身板却是瘦瘦的。想必除了奕渊,也没有人能管得住奕流吧。
奕渊来我闲若馆的时候,奕流已然饿的连话都不想说了,脸上神色无精打采,我便是留了奕流和奕渊用膳。奕渊顿了顿,回身嘱咐了青莲几句,青莲应着下去了。
“五皇子公务倒是繁忙,以后还是先派人通知一声的好,瞧奕流饿的眼睛都要绿了。”我打趣说道。奕流在旁只是趴在桌子上,并不说话,手里的银筷子不停磨啊磨的。
奕渊侧坐摸着奕流的头,笑笑说:“劳烦谨姑娘了。这次是我的疏忽,我的不好,哥哥给奕流赔罪,好么。”
奕流先是不做声,又忽的抱住了奕渊的腰,长叹一声“饿啊……”把脸埋起来,不说话了。倒是把我和奕渊都惹笑了。
饭菜即已上齐,我们三人对坐而食。是素淡的米粥,蛋和青菜,我拿起汤匙,轻吹一下粥。见我毫无疑色,奕渊倒是先说话了,“这是我吩咐的,奕流今天晚上只能吃这个,还望谨姑娘见谅。”我定了定神色,掩下心里的紧张,淡笑着说,“不碍的,谨儿也是吃习惯了的。”
“谨姐姐降脂么?”童言无忌,奕流抬起头来望着我问道。这倒让我着实尴尬了一把。“奕流没规矩,食不言寝不语,乖乖吃饭。”奕流忽的被奕渊敲了一下脑袋。奕流揉揉脑袋,不再说话,乖乖吃饭了。
奕渊说着对我露出一个歉意的神色,我不在意的淡笑笑,说着,“是啊……”
如同家人一般,云淡风轻的一席清汤寡水,倒是温馨自在、心下生安。
奕渊吃饭的时候很是规矩,虽是寻常青菜,举手投足间倒是一副皇子的做派。他夹一片菜叶放在奕流的碗里,眼角都是温和的笑意。假若光阴就此暂止,要他们两人去做平民白衣,就这样平淡的一辈子,奕渊,也会是这样温和的笑着应允罢。
吃过饭,闲饮茶,奕渊缓缓地说道,“谨姑娘,这几日奕流叨扰了,奕渊已接下圣旨巡查河道,想必不几日就能出发。”
黄河泛滥,已是初夏时节,早早的巡视也是应该的。
我淡笑沏茗,慢说道:“这是哪里的话,奕流天分很高,我也乐得他在这里陪我。敢问五皇子何时启程啊?”
“约摸两三日就走吧,这次出程路途遥远,想必来回少说也要一个月。”奕渊想了想说道,话已出口,又觉得我并没有问回程,神色尴尬的笑了笑,侧身问在旁望着灯花出神的奕流。“奕流,这次要跟哥哥出去,开心么?”
“开心,可是,”奕流顿了顿,抬头问道“我们能不能带谨姐姐一起?”
“带我?”我好奇的漫问着“带我作什么?”
“因为五……”奕流的话还没出口,便被奕渊连珠般的话给堵了回去,“奕流怎么能为了学画画就想麻烦谨姐姐去,谨姐姐是姑娘家,不能出远门的。奕流既然都吃饱了,那我们就回去罢。”说罢,牵起奕流的手就要往外走。
奕流还未反应过来,一脸的茫然,“不是,我,谨姐姐……”“好了,我们会带礼物回来给谨姐姐的。”奕渊回身说道:“谨姑娘,我们告辞了。”说罢慌忙拉着奕流急匆匆的走出了门。
我望着奕渊和奕流出了门的身影,静静地坐在正堂默默思忖。
已经接触有几日了,五皇子奕渊的为人,虽不能说没有心机,却是很正直的,行事也稳重。现如今谁人不知皇上器重奕渊仅次于太子。况且五皇子奕渊曾随军征战,立过赫赫战功,在朝中做事雷厉风行,刚正却不失机谋。想必将来,会是一个很好的行政王爷罢。今日,怎么如此慌乱。
我回想他临走时的眼神,藏了几分躲避,又藏了几分诚然呢。
“小姐,”连翘走上前来,“时辰不早了,小姐把正妆卸了吧。”
“好,想必也没有人会来拜访了,打发她们下去,把正门关了吧。”连翘随我回房内,放下幔帐,卸了珠翠,换一身夜行衣,速步从后门走了出去。
皓月未高星满天。
“小姐,就是这儿了。”连翘轻声对我说。在这别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落着的是一座似是荒废了的院子,杂草丛生,鲜有人行的痕迹。我慢步进院子,借点点星光望见正殿里挂着“琅琊殿”三个大字。
琅琊殿,好奇怪的名字。围转了一圈,见已是一片断景颓垣,我对连翘笑笑,说,“那就开始吧。”
自小见惯了戎马一生的将领,我年少的时候也存过巾帼的心性。怎奈母亲并不肯让我追随父亲,说是有容若一个这样的女儿家便是足够了,要我在家勤学琴棋书画,作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也不会惹得旁人笑话我晏府一群鲁莽之人。
我生性倔强,自是不肯。执拗着绝食几日,无奈之下母亲便与我击掌立誓,白日里我听从她的嘱咐学作大家闺秀,傍晚时我可随父亲练些武功,但仅限于女子阴柔的防身术,而且不许为任何人所知晓。如此这般,连翘就成了练武的最好陪伴。在府里的时候,连翘常随我与父亲在小竹林里习武,这么些年了,我一直未曾放下。
只是进了这别院以后,尚未寻得合适的地点,便平白耽搁了许多日,多日不活动手脚,总觉生疏。
习武是我自己争取来的,纵是在这儿危险了一点,我又怎愿放弃。
“小姐,”连翘折一枝树枝,“看好了,连翘可来了。”
以树枝作剑,练习了约莫一个时辰,我和连翘已是力尽。
潜回闲若馆,换一身睡袍,在侧房内沐浴。
我默默憋气全浸入水里,心内默数着数字,终还是憋不住浮出水来,而连翘,坐在一旁漫撒着花瓣。
我大声的喘着气,望着连翘笑了,多像是仍在府内啊,仿佛出门就可以看到父亲严肃的面庞。
“小姐,以后老是这么着可不行,今儿是没人过来,万一哪日有个急事,我们不要被人拆穿了。”连翘轻声的说道。
我靠在一旁,“是啊,总要有个通风报信的人,你觉得谁合适呢。”
连翘思索一下,慢声说道:“樱宁心思太浅,总是不合适的,可青莲……”
“青莲怎么了?”我闭着眼睛仰头问道。
“说不清,”连翘放缓了撒花瓣的速度。“她做事很稳重,为人也很和善,只是,不知道这究竟是她生性如此,还是城府太深。”
我以手抚水,默默不语。想了不一阵,又笑了。
“我们啊,总是太过小心,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哪里的就需要细作来调查我呢。青莲……”我缓缓的念着这个名字,“今儿换了她来守夜罢。”
说罢,我又潜入水中。
我和衣卧在床上,连翘下去休息了,换了青莲来守夜。
“青莲啊,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么?”我望着窗幔,缓缓地说道。“奴婢不知。”青莲站立在旁,神色淡定没有任何表情。
“那****见你的时候,你一言不发,丝毫没有一个宫娥该有的神情,你表面虽是淡然,我却只看到心比天高。”我顿顿,见她依旧是站立在旁,身形略略晃动,并不做声,想是说到她心里去了。
可见,她也不是有那样城府的人啊。
“我晏府内有一篇青莲池塘,是我最爱的一片景,予独爱莲,莲青淡雅,濯清涟,不染于尘。”见她略微震动、内心求索的样子,我想,她是可靠的。人生所求的,不过尊重二字么。
“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一朵青莲一般。”
“我心里喜欢你,但却不知道你会不会忠于我呢?”我轻声的问道,侧脸看着她。
青莲缓缓的行一个礼,轻声说道,“奴婢定当忠于主子。”
“明儿你去找连翘罢,我有事吩咐你做。”我缓缓的说道。
“奴婢遵命。”青莲说罢,放下了窗幔。
我静静和衣睡去,梦中又见晏府的青莲,眼见得父母亲在眼前老泪纵横,伸手却怎么也摸不到,一急,便醒了,混出一身虚汗。
“主子,怎么了?”青莲掌了盏灯过来。
“没什么,没什么。”
我轻拭去鬓间的细汗。“现在是哪个时辰了?”
“寅时,主子,天还早,再睡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