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奕流玩笑几许,日落西霞,我与奕流一起去太后那里请安用膳,太后见是我们俩一起来,倒是有些喜意,笑吟吟的牵过我俩的手,要我俩侧坐在旁。
“奕流啊,怎么跟谨儿一起来的呢?”
“奕流跟谨姐姐学画画。”“哦,那奕流学会了没有啊?”太后慈祥的笑着,还要如意姑姑端了御厨做的新式果子来。
“嗯嗯。”奕流见了吃的东西总是兴致浓厚,他往嘴中塞着东西,嘟囔着应声。
太后不禁哈哈大笑了,抚下奕流的头,又牵起我的手。“谨儿啊,想不到这跟你相处最好的,倒是奕流。都是孩子啊。谨儿还会画画呢。是秀手锦心的孩子,字画不分家,想来字儿也是好的。”
“太后夸奖了,谨儿的字儿随太师院的叶学士学过几日,剩下就靠谨儿自己的悟性了,想是学的不彻底,自己造出了字体也是有的。”我淡笑着说。
“嗯,谨儿一定是谦虚了,书画是最修身养性的了,改日与哀家抄写几篇心经可好。”
“好,谨儿遵命。”我俏皮的做个万福,总觉得跟奕流在一起,就连我的年龄都变小了呢。
这一幕恰恰被九皇子看在眼里,我侧目见他站立在珠帘外,不知怎的,突然觉得尴尬,我连忙的坐下,脸上却淡淡飞红。他以一把扇子挑起珠帘,眯起眼睛望着这边,发带束的长发流下来,顺极了。
“太后老祖宗……”他温文尔雅的喊了一声,走上前来慢坐在一侧。
“哦哦,是清儿来了,你母妃呢?”太后关切的问着。
“清儿刚从宫中回来,还未曾经见过母妃。”话音刚落,门外又响起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是毓灵来了。
“太后……”毓灵带着婉转的腔调讨好般喊了一声,像只小鸟扑过来。紧随她身后进来的是五皇子奕渊,“太后。”他稳重而敦厚的声音,总让人心下安生。奕流一看到奕渊,索性端了整盘的糕点坐到他身旁去。
“太后只疼奕流和谨姐姐了,不疼毓灵了么。”毓灵侧倚在太后身旁,太后对着她不知小声说些什么。毓灵开心的笑了,反过身又趴在太后的耳边低声说着。
看着皇太后慈祥的笑容,我突然觉得这一切是那样美好,但见儿孙满堂、膝下承欢、共享天伦,世间哪还有更美妙的事情呢。
奕流大约是吃点心吃急了,噎了一下,奕渊斟了茶给他,拍拍他的背,又温言细语的笑着嘱咐了几句。
而奕清,看到奕清我忙低下头,奕清端坐在旁不语,却是在端详着我,像是要把我看透似的,又似是琢磨着什么。
“谨姐姐……”
“啊?”见毓灵叫我,我忙回神。
“早上我送去的帖子你看到了么?”毓灵探头过来问道。
“看到了,可巧一时给忙忘了,忘了叫人回帖子,明儿我一定到。”我略带歉意的说着,毓灵听着,笑了笑,“那就好。”说罢,又回身与太后说笑话去了。
待几位娘娘都过来以后,我与毓灵在太后两旁搀扶着,摆驾辰欢殿作宴。一路上大伙儿说说笑笑,倒也不寂寞。
“谨儿啊,今儿啊,哀家请的是全素斋,你可吃的习惯啊?”太后侧脸温切的问我。
“谨姐姐,太后的素斋最好吃了,毓灵每每想到,口水四溢啊。”不等我答话,毓灵也探过头来。我笑着答道“谨儿也爱素斋呢。”
太后望着我们两个,慈爱的笑了。
月照重锦,灯火通明。
淑妃娘娘与长公主谦让着佳酿,我与毓灵闲谈着民间趣事,奕渊正在劝着奕流不要贪吃那样多的凉性水果,而奕清,只是望着我。
那眼神让人心发慌。停却了周围的浮声喧哗,我能听到心跳个不停。我虽是面容不改、神情依旧、如往常般谈吐,心弦却总是紧绷着。
低头浅饮一口花酿,静静心智,抬头再望时,他已与五皇子奕渊说笑起来。
窗外丝雨落下来,捶动得檐角碎玉铃轻响。下雨了,晚风带着湿润的土腥气吹进房来。“下雨了下雨了,”奕流欢快的说着,跑到门口,闭眼仰头感受细风丝雨的润泽一般。他又欢快的跑回来“下雨了,去未央湖罢。”
大家还未做出反应,皇太后示意如意姑姑轻拍敲杯碟几下,大家循声望去。
太后缓缓而凝重的说道:“昨儿啊,先皇托梦给哀家,要哀家修佛七日,为我大汶朝祈福。”大家的表情都凝重起来,太后又徐徐的说道“哀家今儿请过这场全素斋,自明日起,就于澜儒堂斋戒七日。”
毓灵悄声对我说道:“太后这是想先皇了。”我但闻不语,传闻真真假假中,总是少不了太后与先皇的情思。
“那就要多日不见太后了,毓灵敬太后一杯,”毓灵不知何时已上前去,“毓灵就祝太后老祖宗福寿永享绵延连天。”
“瞧瞧、瞧瞧,她的词儿总是跟旁人不一样。”太后笑吟吟的喝了毓灵敬的酒,我也碎步上前,“谨儿也同敬太后一杯,祝太后福寿康宁,后书韶华。”说罢,我先饮干了花酿。
太后倒是微微震动,“好好,都是哀家的好孩子。”说罢,轻掩衣角。
我不知如何敢这样大胆的上前去,大约是当太后如我祖母般,实是不忍望一个老人暮年独伤,我是真的关切。只是这提醒春光美意之事,真的不该是我辈小儿做的。我只是回坐低头不语,毓灵在桌下轻握一下我的手,抬头望见她安静的微笑,心里都静下来了。
下座一片附和声,便不再有人提起着听雨之事。见奕流不高兴,奕渊早早的请了退带他出门。想是去了未央湖罢。
风吹玲乱,各宫的下人都取了披帛回来,我与毓灵扶太后回宫,太后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毓灵也静静地,但听风吹雨落,寂若安念。
自慈安宫告退的时候,毓灵依旧是俏皮的告安,我却心有思绪,淡笑道,“太后,待谨儿回去抄了经书做了糕点回看老祖宗来。”
皇太后笑笑,并不语,我与毓灵便退下了。
回去的路上,毓灵把宫娥支的远远地,轻声问道:“听闻谨姐姐在家中也是好读书的,可是么?”
“只曾略读过几本,毓灵妹妹要是想问姐姐这诗词方面的事,怕是姐姐鞭不及腹了。”我笑着回答道。
“晏将军征战沙场,想必藏有很多兵书罢?可曾听说过有一计叫做,笑里藏刀。”我不知毓灵这是何意,我转头望向她的脸,那分明应是活泼玩笑的脸上有着不附年龄的寂然。我一时哑然,脚步也慢了下来。
毓灵却是毫不在意,停步转身望着我,却变了一副嘻笑的模样,“谨姐姐,毓灵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姐姐可别怪毓灵交浅言深。”说罢,笑着转身离去。
待毓灵走后,其后的连翘忙跟步上来。“小姐?”
我没有作声,寂寂的走着,远处传来一阵断续而绵长的笛声。
“我们去未央湖。”我不知哪里来的心性,想是被毓灵刚才的模样给惊到了,只觉听到那笛声才会心安,慢步走到未央湖外,见奕流和奕渊仍是倚坐在岸旁,奕渊望着远方吹笛子,奕流撑一柄荷叶暂遮细雨。
慌乱的心,就此安下来了。
“连翘,我们回去罢。”我轻声说道。
听一夜雨淋。我一直听着窸窣的雨,不得安眠。
“连翘,”我轻唤一声,“小姐,连翘在呢。”连翘燃一炉安神香,端了过来。
“你来,与我说说话。”连翘侧坐在脚塌之上,抬头望我。我也执意要坐下来,连翘没办法,批一袭厚衣在我身上。
“连翘,你说,这奕清、奕渊和奕流,太后、毓灵……究竟是些什么人呢。”
“是普通人。”连翘似是看出了我的软弱,坚定地告诉我。
我望着连翘,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小姐,纵是我们在外听说皇家里有多少险恶争斗,这宫里的人,也不过都是普通人罢了。是普通人就会有七情六欲,会有生老病死。小姐也不是没见十三皇子和五皇子间的感情,比寻常人家的兄弟更深厚些,还不是因了这宫中的寂寞,感情只有这一个支点罢了。”
连翘顿顿,又说道,“至于太后和毓灵公主,更是普通人。太后也会思念先皇,而毓灵公主善意的提醒也不过是常年在宫中养成的习惯性防备罢了。且不论是非对错,毓灵公主想要提醒小姐,是好意。毓灵公主是不想见小姐身陷宫中的感情不能自拔。毕竟皇太后是皇太后,能坐到太后的位子,岂是一般人呢。纵使皇太后对您再好,这祸福相依的道理,您不会忘记罢。”
我细细琢磨着连翘的话不语,是啊,这普天之下,又有谁不是一个普通人呢。
“至于九皇子……”连翘果真懂我,最后摸中了我的心思。“九皇子的事情,只能您自己作主。祸福得失现在还提不上,只是一切您自己个儿心里清楚就是了。”
祸福得失么……一切还太早了……我不过是心中微弱的悸动,不知是因那迷离的眼神,还是那行为乖张的性情,九皇子,让人琢磨不透呢。
“别乱想了,小姐,睡罢,明儿一早起来,又是神清气爽的一天。”连翘笑笑,拍拍我的肩膀,我忍不住想依靠着连翘,“你说我要是缺了你可怎么是好呢。”
“那就听连翘的话,早早睡去,明儿连翘带小姐去见识了寻得的好地方,我们依旧像是在府中一样的安乐度日,如何。”连翘笑着拉我起身,又服侍我躺下。
抓一把碎香扔进香炉里,安慰般柔柔的说:“小姐,有连翘在呢,事事都是妥帖的,睡吧。”说罢放下幔帘。我应了,连翘走回外间去。
旧梦是好梦,自此山长水阔但留眉间。我依旧是晏府里的二小姐。想着想着,听着屋外的雨淋铃,我安稳的睡下了,一夜无梦。
清晨醒来,刚及辰时。青莲打了清水过来侍候我梳洗。
“连翘呢?”我用锦帕轻拭一下脸,淡问道。
“回主子的话,连翘姐姐在后厨做糕点,奴婢现在就下去传膳。昨儿采回来的桃花瓣清洗干净了,连翘姐姐怕耽搁了就不好了,先行把花酱酿上了。”
“哦,我知道了。”一直没听青莲说过话,今儿恍的一听,倒像是出谷莺哥般,我不禁多望了青莲几眼,她着一身素色,倒也算是个美人。见她做事像是个稳重的样子,我笑笑,说道“一会儿用过早膳,让连翘去歇着罢,你随我去毓灵公主那里坐坐。”
“奴婢遵命。”青莲应着,退出门去传膳。
正用膳之时,淑妃的玉儿前来传话。
“平容郡主,淑妃娘娘和九皇子今儿个就回宫了,要奴婢来通禀一声。娘娘说,愿郡主日后进了宫,常来仪芳阁走动,娘娘还说,这安神香是仪芳殿独有的,要是郡主用着喜欢,派连翘姑娘传了话,奴婢再给主子送来。”小丫头伶伶俐俐的,说话倒是清楚。
“回去回禀你们娘娘,说谨儿谢过娘娘厚爱,既是今日将走,谨儿也不便多送了,日后还少不了叨扰淑妃娘娘。”
我唤了连翘赏赐玉儿下去。换了一身淡紫色华服,插一支宝茶花钗,带了青莲往毓灵的崇灵宫里去。
毓灵恰是在晨妆,见我走了进去,落落大方的一笑,说道:“谨姐姐来了,先在正堂里坐坐罢,毓灵马上就好。姐姐用过早膳没有?”
我也笑着说:“用过了,还带了自家做的点心来探你,想是来吃你的果子了,不带回礼怎么成。”
毓灵咯咯的笑着,走了出来,但见樱唇红,柳眉黛。“还是姐姐懂毓灵呢,知道毓灵贪吃,不像奕流,每次来吃了我的果子就走。小希,取了南国贡上的果子来。”
说罢,有宫娥端了轻巧的清水碟子上来,中间圆刺刺的一个水果,像是小榴莲似的。
毓灵神神秘秘的说道:“谨姐姐可莫让奕流知道,这个叫释迦,进贡的少,毓灵好容易才跟父皇讨了两个来,要奕流知道了,我以后又吃不成了。”说罢,吐舌头笑笑,切好后,将盘子推向我。
我拿银签扎了一小块,尝了尝,果然是香甜四溢,我笑着说:“嗯,果真是不能让奕流知道,奕流爱吃甜,这要是被他发现了,怕是整个南国就此不能再有这果子了罢。”
说着,毓灵也笑了。
“奕流老来你这儿吃果子么?想来你们俩的感情也是好的。”我漫不经心的说道。
“什么呀,奕流像个小狗似的,鼻子灵着呢,每每的我这儿得了好吃的,第一个知道的就是他,不知道来抢了我多少东西呢,哪个与他感情好了。”毓灵虽是责备的口气,可嘴角却是笑着的,难掩对奕流的欢喜。我心底暗暗笑着,这个小丫头呀。
不过细想想,奕流倒是好命。免却了这皇家争斗,又有奕渊和毓灵护着,哪个敢慢待呢。这人间的祸福得失,真真儿的是说不准。
“谨姐姐在家里有没有学抚琴?”毓灵侧头问我。“有啊,师承民间的一位乐师,家师虽是不出名,琴技却是一流的。”我淡淡的说着。
“好诶,那就由谨姐姐来点播毓灵吧,在太后这儿住了那么多日子了,毓灵还未抚琴,想必回宫以后又要被父皇母后教育了。”毓灵一脸期待的表情。
“好……指点谈不上,闲来切磋切磋总是便宜的。”我的话音未落,门外一声通禀。
“十三皇子到……”毓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就奕流的鼻子灵。”
满阶乱落天香,奕流在门口倒是站的气宇轩昂。
“谨姐姐,”奕流笑着迈步进来,“连翘说你在这里。”说着自坐在我身旁,看了看桌上的盘子,自得随手捏一块放进嘴里。“好吃。”奕流的眼睛睁大了,表情像是惊喜极了。
“唉哟,还是被他发现了,喂,你吃我的东西还没给我请安呢。”毓灵在旁对我做一个愁眉苦脸的鬼脸,又昂着头睥睨奕流。奕流只当毓灵的话是耳边风,不闻不问的,自吃自的。
“你看他呀……”毓灵无奈的耸耸肩。
我笑着问奕流:“奕流怎么寻到这里来了,找我有事么?”
“画画。”奕流在吃东西的空档里蹦出两个字,我拍拍奕流的背,“慢慢吃,慢慢说。”
“五哥看了谨姐姐的画,说谨姐姐画的好,要奕流学。”说着,奕流看到了我带过来的锦盒,闭眼闻闻,忍不住就像伸手打开,却被毓灵一掌给压下了。
“谨姐姐,你还是快带了奕流走罢,要不我这儿早晚会被他吃光的。”说罢,作了一个嫌弃奕流的表情。奕流自知理亏,默默不说话,将手伸了回来。低头又看看我。
被奕流可怜兮兮的样子给逗笑了,我笑着说“好,好,我带奕流回闲若馆画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