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很瘦。常日不被阳光照射的皮肤白的缺了血色,头发却是盘的整齐。阴冷潮湿的牢狱里,她温和的坐在稻草编铺的草席之上,任凭老鼠在身边爬过,破旧的牢服已经褪了颜色,却干净的很。
我原以为,听到太子下狱的消息被我引蛇出洞的宫娥,会惊慌,会激愤,会紧张,不知道怎的,我一眼就确定,那个人一定是她。
她恬淡,温和,自我一进牢狱,便一直望着我,不辨悲喜的望着我,直到我的眼眸对上了她的瞳,她微微的点头。我看到她的眼中闪着一丝不惧生死,与世无争的慈和光芒。纵是阴暗的光线不能清晰的看出她的面容,我总还分辨的出,她已年近三十了,比我年长的多。
“你来了。”她张口轻声说道,没有丝毫的疑惑,就像面对一个故人一般。“自从青莲死了,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来探我,平容郡主。”
我走到她的面前,谦和的笑了,“那你也一定知道我来所谓何事。”
“你想来告诉我太子被罢黜了,看我慌乱的神情,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蛛丝马迹,再来反将太子,我说的可对?”她狡黠的抬起头,望着我的眼睛。
自从青莲的死,我就知道,这一定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可是没想到,她不仅聪明,而且这样的痛快。我不禁转了转目光,微微笑了。
“难怪青莲会被你说服,”我丝毫不避讳的坐到她身边,“你是个能看清大局的人。”
“青莲的自缢是她自己选的,我只不过提醒她,她的死能换回她一家老小的一条生路而已。”她也缓缓地转过身面对着我,目光中流露出一股相惜,“我一直很好奇,平南将军的女儿会是怎样的一个人。今日见了,我觉得很好,能这样毫无顾忌的坐在我这样一个罪奴身边,郡主为人很大胆。”
“我不怕你害我,我知道你不会的,”我笑了,酒逢知己棋逢对手,人生有多少机会能碰到一个将你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的陌生人,我是真的以知己相惜,“我也不怕什么晦气,我不信这个。”
“若不是你我现在对峙,我们一定能成为知己。”我惋叹着说道。
“郡主抬举了,奴婢倒私以为不会。两个多疑的女人碰到一起,是会揣测算计对方的,终一日聪明反被聪明误也说不准呢。”她轻声说道,“郡主想知道的,我都会道清楚,只要郡主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眼睛一挑,细细端量着她。
“郡主要的,不过是一张储君位而已,我可以帮郡主,但我央郡主,放太子一条生路。”她说的语气淡然,眼睛却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几分咄咄逼人的样子,让人不得不相信,若是不依了她的条件,她定当不惜鱼死网破。
我放缓了语气,眼睛看向了一旁,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可知道,太子犯下的是谋逆的罪?”
“所以我央郡主,放太子一条生路,而不是一个名分。狸猫换太子这一句,郡主,不会没听说过吧。”她也收回了目光,轻声又委婉的说道。
“这可是欺君的罪过,我何苦担着这么大的风险,又为什么要相信你呢?”我反问一句。
“因为郡主心里清楚,若是没有我,储君的位子,只怕没那么好夺吧。”她手中有砝码,因此步步为营,稳的很。“而且,太子病逝的消息一旦钦点了,大汶朝便再也没有奕澜这个人了。对于郡主,百利而无害,何乐而不为呢?”
“我求的是奕澜的命,郡主求的是储君的位子,我们,不冲突。跟郡主有冲突的人,应当是皇后才是。”她的声音带着蛊惑的力量,听的我都有些恍神了。
“怎么样,郡主想好了么?”她的声音又响起,我不禁回头看了她一眼,坐在狱墙的角落里,她的身形笔直,双手合握放在膝上,为太子的生路争取着机会。
“好。”我强顶着一口气吐出这一个字,这一个字与两个字的区别,是会让我的人生发生截然不同的改变呵。
“郡主是痛快人,”她微微的笑了,她伸手自怀中取出一块玉佩,丝线已经散去了,只剩一块透亮温润的玉佩,雕龙刻凤,还带着丝丝体温,“你拿这个与太子看,他会懂得。”
“怎么这么信任我,不怕我会出尔反尔?”我接过玉佩,张口反问。
她却笑了,“虽是初次蒙面,我却信郡主的为人。这不是我的孤注一掷,就算没有郡主,早晚有一天,我也会将太子救出这皇宫围笼,再说,”她话锋一转,“若是郡主出尔反尔,只怕后悔的不仅是我,郡主会更后悔才是。”
她说的有几分阴险,几分威胁,笑都有些扭曲了。
面前的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我一无所知,只是,为何她会如此替太子谋划,我突然开口问道,“你爱太子?”
听到这句话,她的笑声突然停下来,默默垂下了眼帘,眼中有一丝迷茫,“我,我只是太子爷的一个近身婢女,我又老又丑,我怎么敢,我怎么会……”她忽然又凶狠的抬起头,抓住我的手臂,盯着我吼道,“你问这个作什么,你听说过些什么?”
“没有。”眼前的女子本来是很端庄的,如今一分凶狠倒给她添了一丝癫狂的模样,连翘忙的上来拉我,生恐这人突得发了疯再伤了我。
她死死的抓着我的手臂不肯松,歇斯底里的模样有些吓人。
连翘啪的一巴掌打过去,她忙的松了手。似乎也是感觉到自己逾越了,她一只手抓着令一只手,身体不停的颤抖抽搐。
门口的牢头听到了声响,忙的走过来打开了牢门,“吼什么,又发什么疯。”说着,就一巴掌扇了过去,她躲闪不及,苍白的脸上啪的一声印上了鲜红的五个指印。
连翘看她抽搐的样子吓人,忙的拉我到身后。
“走吧走吧,她一抽起来又要几个时辰,你们也别看了,走吧走吧。”牢头扇着手臂赶人。我和连翘紧握着手,缓缓地退出了牢房。
牢头锁上牢门的那一刻,她突然努力的克制身体的抽搐,一跌一倒的爬了过来,原本齐整的髻子散乱了,嘴角缓缓的流出一道鲜血。
“你答应我了。”她尽可能的使自己平静,但却再也装不出刚开始时候的镇定,“你答应我了。”她的声音还打着颤,面容有些扭曲,两只手巴着围栏,样子像骇人的鬼。
“疯婆子。”牢头怒骂着,当胸口一脚,便将她踹的倒了下去。
回门口的路上,我轻声问牢头,“她可是染了什么病?”
“病?在这儿的人都一样,都是日子长了给憋出来的。”牢头轻蔑的答道。
“她,在这儿有多少年了?”我试探的问道。
“许有十多年了吧,你们不是一起侍候主子的么?”牢头的眼里露出了一丝怀疑的神色。
“哦,我跟她是一起的,她是陪我来的。”连翘忙的接上话。
我心中却盘算着,十多年,这就对了,这就跟奕漓的记忆吻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