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华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那时重婴不过十二岁的年纪怎么早早开始记事不说,还心智如此成熟到令人不敢相信的地步,居然在别人都因他如此幼年便丧失了父母而叹息怜悯的时候,故事的主角却默默考究父母如此惨烈离去的幕后究竟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但没有因为悲痛而丧失了理智,反而是将事情考虑的如此周全。如此心智比起大人的做法来也不惶多让。不过谢南华还没有来得及对此事做过多的感叹之时就被重婴的最后的问题搞得冷汗直流。南华也是聪颖过人的,听了他的叙述内心下意识里早就有了一个想法隐隐显露出来,却觉得事关重大,又是皇家私事,虽然身在相对比较安全的地方也不敢随便乱嚼舌根。
重婴毫不意外的看见他的反应,见他额头阴汗,脸色不佳后只是略带苦意的说“你不敢说?”
谢南华一听,咬咬牙正准备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却被重婴挥手打断“不用你说,你这么聪明,自然不会猜错到哪里,我到是多此一问了。”重婴讲到这里忽然重重一声关上窗子,木制的窗户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外面被烧焦的空地在窗户上印出灼灼的影子,谢南华骇得后退几步,只看见平时风度翩翩的重婴此时一张俊脸有些狰狞,发出来的声音阴森而又低沉:“那发簪被掏空了芯,里面只有一句血书,‘吾儿,此仇不报,母将血泣地府,永世不得超生’。”
谢南华只被重婴话语之间血腥激荡得五脏六腑都在搅动,想起定王妃生前的一颦一笑皆是温婉动人,实在是想不出她是在经受什么样的折磨之后才写出这样充满刻骨仇恨的话语来。
外面的侍卫因听见了重婴刚才关窗子的声音,此时又不敢胡乱闯进,急忙在外面叫喊“王爷!王爷?王爷可安好?”重婴已经恢复了原状,微微压抑住混乱的气息,走到门前说“不必惊慌,本王一切安好,方才是起了风将窗户吹得关上了罢了。”听得重婴如此说,外面的骚动才瞬时平复。
他转头看见谢南华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脸色稍平“我原本是不想对你说及此事,本来你对我父母皆当亲人看待,我又何必将这些告诉于你,让你听得夜不能眠日不能寐?只是我不想你不理解我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心,也不想你觉得我性情过于莫名其妙。此事我只提这么多,你再下去好好想想,现在我还没有动手,你做一切决定都还来得及,也不会连累到你的家族。”说完,抬手做了一个送客的动作。
谢南华有些艰难的抬起头,却是自动忽略他送客的那番姿势。只通过那木窗之间的缝隙看见那一片凄惨的瓦砾,忽然如释重负的一笑“以前我是真的不懂你从哪里来的野心,不过现在知道了。你有家恨,生来又与常人不同。你身负智慧,皇上又如此赏识你,在归天之前定会让你手握着重权。加之现我朝中内忧外患,皇上的几个皇子皆碌碌无为,都被头顶上那把椅子弄得晕头转向,全然不顾国家大义。也只有你才可以……”谢南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见少年重新变得波澜不惊的脸,才继续说到“很奇怪,我不觉得自己是在造反,反倒是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重婴听到这里,脸上出现了欣慰的表情,随即说到:“南华,你放心,我虽冷血,但是对你却是一个例外。这句话你要记得。”
谢南华笑笑,微风吹干了冷汗,只感觉一身的轻松。却没有看见转头凝视窗外的重婴,面上闪过的疑虑。
等送走谢南华,整个府里鸦雀无声,没有了半点生机。要是有外人到来定要不敢相信这里是皇家荣宠的睿郡王府。府上的下人到是都习惯了。老管家姓丁,是服侍上一辈定王的老人了,是看着世子长大的,自从老王爷和王妃仙逝后就只剩重婴一人,又没有一个主妇能持家,现在重婴渐渐长大,也没有要纳妾的意思,老管家自然着急。又看着府里面能做得上重婴侍妾的女子只有从小在重婴身边服侍的丫头纸鸢,只是年纪比重婴还大一些,现在都19了,算是老姑娘了,可是重婴硬是没有收她的意思。这么多年来,纸鸢以为是自己姿色不足也就绝了这个盼头,只安安分分的当一个丫鬟。老管家看着急了,要说重婴的相貌品行都是一等一的,怎么就没有妾可以纳呢?前些日子就瞒着重婴去京城有名的清馆买了两个水灵灵的丫头回来,他也不怕这些丫头来历不明,他去的这个地方可是朝廷将一些罪臣女眷扁为贱籍的地方,都是曾经的大家小姐,只是命中注定由此一劫罢了。而自己买回来的两位女子,这丁老奴看也没看直接走进去将卖家最贵的两人买回来了,想来这身份容貌都是在里面顶顶的。
这几天丁管家将王府的规矩都一一讲给她们听了,又说了一些府上的忌讳,就对她们两人说“今天纸鸢出府给王爷到外地采买东西去了,王爷身边没有服侍的,就轮到你们两了。现在就去王爷的书房侯着,除非王爷喊人否则不要进去,这些忌讳你们是要谨记的。一会王爷要用膳,你们再给王爷端进去。”两位以前都是大小姐,家道中落才只有卖身为奴,不过总要比去青楼好太多,加之进的是睿郡王府,听管家的口气一不小心是要做王爷的爱妾的。所以怨言都少了不少。其中一个头牌长得雍容美丽,身段妖娆,又有一口吴侬软语,听她说话骨头都要轻半斤,听了老管家的话知道这是要见正主了,遂道“管家放心,我们知道规矩的。”
丁管家一听皱起了眉头,这两人的出生和教养均是没有话说的,只是还不习惯自称奴婢,一时半会也不要想她们有那个自觉改过来。那丫头却也是机灵,明白过来,脸上却闪现出尴尬的表情,要她自称奴婢她是怎么也开不了口的。另一个女子身在川东一代,出落得也是灵气逼人,一张脸蛋娇憨十足,却也是一个机灵的姑娘,一开口俏生生的说“丁管家,你饶了纯姐姐吧,到了王爷面前我们自然会注意的,如茗向您保证。”饶是丁管家阅人无数的年龄听了这如茗这女子这么说,心中也泛起爱惜之情,斥责的话也不好说出口,只好作罢。
重婴练了一会字,就觉得乏力,揉揉了眉心,放下了毛笔,就像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样,站在窗前,凝视面前的荒芜的空地和隐约闪现的皇宫,久久不语,其实他内心也矛盾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南华这一切。他不同平时的杀戳果断,这次犹豫良久,这个秘密他一直守口如瓶不曾对任何人提起,其实从小他就隐隐觉得自己有些异常,最与旁人不同的还莫过于常常在夜里做一些奇怪诡异的梦境——小的时候不知道多少次被梦境折磨得彻夜难眠,到不是他睡不着,只是因为梦里的事情真实得就像是自己上辈子的经历,有些画面太过于血腥诡异。最开始就向母亲哭诉,而母亲那时对自己有些冷漠。是的,冷漠,外人都说定王妃美貌娴静,都夸定王好福气,只是重婴那时看见母亲看自己的目光与别的母子不同,只是他那时太过年幼还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那种目光的名字应该是叫冷漠的。
开始他不明白,还没有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在一个大雨磅礴的夜晚,重婴再一次被自己的梦境纠缠,只是这次越发的离谱,他清楚的梦见自己被一个长相妖冶至极的女子抱在怀里一会失声痛哭一会有喃喃自语,然后有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年轻男子将自己从那女人手中夺过来,作势要离去。那妖冶女子惨叫一声就要扑上来,不过被一群穿着古怪的侍卫拦住。那女子身体十分虚弱,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额头上还有冷汗,穿着一身幽灵似的白衣,瘦弱的身体连衣服都衬不起来,真真的弱不胜衣。重婴心里觉得发堵,却没有办法摆脱梦境,只能按着梦境里面的发展走下去。只听那女子见痛哭无效,毅然从头上拔出唯一的玉簪,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倾泻下来,她用那玉簪抵住自己的脖子向那个抱着自己的男人威胁,重婴清楚的“看见”那个男人眼神出闪过痛苦,他看着女人,没有将他还回去,也没有再往外走一步,两人对峙一会儿,那女人惨淡一笑,手腕陡然一用力,玉簪刺透了她的皮肤,殷红的血顺着脖子留下来,女人力气用的大了些,那血瞬间染红了一片白衣。那抱着他的男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似乎是愤怒至极又像是痛苦多一点,便马上将他放回女人的手里,随即叫人去找大夫,亲自来查看那女人的伤势,那女人紧紧抱住重婴,瘦弱的躯体将重婴咯得生疼,泪珠混杂着血水落在他的脸上,砸的他一阵眩晕。
有重婴抱在手里,那女人对男人的查看丝毫没有反应,只是慈爱得看着抚摸着自己的面庞,但是眼神深处的那一抹痛还是深深印在重婴眼中。那男子似乎习惯了女人的这种疯狂,只是不停的叹气。后来来了一批大夫,围着这妇人看了半天,给她开了方子,服了药,说是伤到了气管,但是注意休息的话还是没有大碍,只是生产之后身体虚弱已经禁不起这样的折腾了,再加上伤心过度,前些日子又中了瘴毒,虽然毒素已经排清,但身体显然还没有调节过来,在这么下去……说到这里众人都是摇头。那男子一副我已经料到的样子,只是眼中再看女人的时候多了一份决然。重婴这边打量着女人空洞的双眼,忽然发现了什么,他往自己身上看去,赫然看见了自己被包裹在绫罗绸缎里的身体只有婴儿一般大小,皮肤有些不健康的苍白还隐隐透着青色,甚至能看见青色的血管。重婴忽然打了一个冷战,然后环顾周围婢女的表情,都是一副带着惊恐和点点的怜悯表情。重婴还来不及印证自己的想法就看见那个男人悄声走过来,宽大的长袖一佛,那女人终于昏睡过去。男人抱起重婴,挥退了婢女,往大殿的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