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桐默然不语,半晌幽幽问道:“这些年娘娘可好?”
那老者神情黯淡下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的经过,娘娘怎么会好?这些年过去了,除了大婚那晚,皇上再没见过娘娘一眼。还好天可怜鉴,虽然只得一晚,但娘娘却怀上了龙胎,虽然宫中冷清,但娘娘却有了寄托,只是积郁太深,身子骨却一日不如一日了。”
施桐黯然道:“心病先心通,娘娘身子太过娇弱,沉溺于旧结只会郁集中伤,应该尽早宣御医诊治,你又为何不在宫中伺候?”
那老者道:“宫中的人都是趋言附势,一个从来不得宠的顺仪,有几个人会去正眼看待,每每我好不容易求了那些御医来,个个都是草草了事,没一个是尽心看病的,日子久了娘娘也倦了。我看娘娘日渐销瘦,便背着娘娘偷偷出宫找过几次民间大夫,也问了些方子回去熬药给娘娘喝了,虽然依旧没多大起色,但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了,至少民间大夫不会势利问诊。这两****就是出宫来取药的,没想到遇上故人了。”
施桐问:“那娘娘的孩子呢?”
那老者叹息道:“娘娘的孩儿虽然锦衣玉食,也得了封号,但由于娘娘的缘故,皇上从未拿正眼瞧过这个儿子,宫里的皇子妃子自然也没人愿意理睬他,这些年来他只是和娘娘相依为命,我这做下人的看在眼里也觉得心酸啊,人间富贵都不过是虚名浮利,娘娘和她的孩儿与民间贫苦人家的孤儿寡母有何区别?还好娘娘的孩儿体谅娘娘的忧伤,虽然顽皮跳跃、寡淡孤僻,甚至从不把皇上看在眼里,对娘娘却是俯耳听是,极为孝顺体贴。”
那老者见施桐默然不语,忽然丢下拐杖,向她跪了下去。施桐吃了一惊,即刻弯腰去扶他,他僵持着却不愿起来:“施御医,我知道当年你受了委屈,但你也知道娘娘是因为情义,迫不得以才看着你受那些委屈的,现在娘娘的身子不能再拖下去了,这天下能救娘娘的就只有施御医你了,求你和我进宫去看娘娘吧!”
施桐想要说什么,房门呀的一声从里面拉开了,新月红着眼圈站在门里,“师父,您就应了这位老先生吧!”
施桐直起身来,长长一声叹息,“卓公公,你容我想一想,明天清晨你再来,到时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老者抬起头来,望着她不语。
施桐再道:“你放心,既然你我已见面,施桐不会再逃避,明早施桐会在这里等你。”
那老者这才面露微笑。新月扶他起来,又拾起拐杖送到他手里。他道谢一番,然后才转身离去。
新月望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迟疑道:“这位老先生的腿……”
施桐叹息道:“是被打断的。”
再次关上房门,施桐临窗而立,新月凝视着她的背影,等待她说出那个她一直不愿意回顾的过去。
施桐望着远处,徐徐说道:“十六年了,我曾发誓再也不回京城,只盼终身远离这是非之地,哪知天意弄人,注定我逃脱不了这宿命的安排。”
“师父从未对新月说起过过去,但新月知道师父的过去一定充满了伤心的回忆,那究竟是怎样一段过往,可以让师父如此伤怀?”
“过往?……”施桐的目光变得迷离,眼前的城楼开始雾化,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那个她曾经仰慕崇敬的皇宫。
七岁的施桐还是个小女孩,她站在宫门口,望着那气势辉煌的殿堂,赞叹道:“好美的房子!”老御医牵着她的手,温柔铭教:“施桐,以后就在宫里好好学医,等长大了做一名专给皇上娘娘们看病的好医女。”
施桐的脸上泛起一个苦笑。好医女?也许吧,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大婚之夜,她这一生也许会一直波澜不惊地在宫里安心地做一名好医女。
可是那场变故发生了,那个改变她命运的新嫁娘出现了。
施桐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
大宋大观二年,皇宫里张灯结彩,声乐漫天。绣房中的老宫女们不禁凝神回忆,皇宫有多久没有这样热闹了,就连当年册立皇后的大典也被比了下去。而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迎那位名不见经卷的顺仪入宫。
顺仪,连贵妃都还算不上,但人未到,却已占尽hou宫所有女人都盼望的荣宠。
“一个民间女子凭什么得皇上这样的宠爱?”有失了宠的妃子在崇庆殿里向王皇后哭诉。
凭什么?王皇后早已不问这个问题,她的心只剩下千疮百孔。自从皇上那次微服私游回来,她就看出来了,他的心不在这宫墙之内了。蜜儿,这是那个夺走他魂魄的女人的名字吗?每晚看着躺在自己身边却在睡梦中叫着别的女人名字的皇上,她除了恨,还有无尽的酸楚。这万人景仰的皇上、这无数hou宫女人争夺的对象,从来没有对任何女人有过这样深的眷念。她从来没有那样嫉妒过,她多么希望他梦中呼唤着的是自己的名字,那样,要她立刻死去她也愿意。
她站在崇庆殿门口,茫然地眺望着远处灯火辉煌的凝和宫。
凝和宫里,那凤冠霞披的新娘子端坐在床榻之上。总管太监卓清指挥着一班小太监和宫女忙进忙出。
尚药局的御医施桐接到了旨意,成为大婚当晚当值的女医。皇室婚礼本没有医官当值的规定,只因皇上那段时间感染了风寒,才特地宣了医官随时守候。
一阵风刮进来,掀起了新娘子的袖摆。见宫女不在,施桐便上去为她理那衣角。当她的手则刚触摸到衣角,新娘子忽然全身一颤,似是无限惊恐。
施桐伏在她身边,柔声安慰她,“娘娘不要惊慌,过了今夜就好了。”
新娘子捏着帕子的手巍巍颤抖着。好半晌,施桐看到一滴泪从那低垂着的红盖头里落了下来。
施桐看着那滴泪慢慢浸进绣服,没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