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子明深夜才回到家里，高景红穿着睡袍，前襟开着，露出白花花的肚腩，手里端着杯红酒坐在沙发上，看见高子明他火不打一处来，提高声音道：“又跟你那帮猪朋狗友混到现在才回来！你就不能给老子省省心吗？”
高子明双手一摊，很无辜地争辩：“我今天没有去夜总会，你猜我遇到谁了？石溜湾副书记赵国兴的女儿。”
高景红抬眼：“就是他收养的那个小丫头？”
高子明凑到他老子身边，殷勤地为他捶肩膀：“还有他侄子。那丫头现在长得真漂亮。爸，我要是娶她你没意见吧？”
高景红啜了口红酒，现在市委里看上去很平静，聂中平没有什么大动作，但实际上斗争很激烈，聂中平不断在试探谁可以为他所用，私底下跟各区委领导班子频繁接触。赵国兴分管石溜湾区城市规划，这两年成绩斐然，而且他跟市军区政委罗飞有交情，如果与之联姻，在常委会地位里想必会更稳固。
仔仔细细地衡量过后，他点点头：“唔，我先警告你，这个不是你想甩就能甩的，你要是认真的，就可以。要是想玩玩的，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
高子明开心得找不着北：“您老放心，绝对放心。打死我也娶她回家给你做媳妇。”
高景红站起身来抖抖睡袍：“你也要多学学你堂哥，不要老是给我添麻烦，赶紧睡觉，明天我和你去赵国兴那里看看。”他是打定主意要拉拢赵国兴了。
高子明目送他爹走进卧室，拳头却攥得紧紧的，高景红口中的堂哥是他二叔的大儿子高子建，美国斯坦福博士，从小到大都压了高子明一头，每每高子明闯了祸，高景红都搬出高子建来教训高子明一通，恨不得高子建是自己亲生的。高子建娶了飞乐集团老总钟小杰的千金。高景红就是通过联姻控制企业为自己牟利。
早上八点多赵琼帮林玉煎鸡蛋，厨房里充塞着香味。赵琼跟林玉说要跟姐姐过大爹家玩，林玉舍不得，刚放假还没在家里呆两天就想撒野，坚决不许。赵琼跟在林玉身边寸步不离，不停地提，林玉最后烦得受不住，答应了下来。
林玉叫赵琼去叫姐姐起床，赵琼推开门，赵晓玲四仰八叉地躺在竹席上，流苏织成的睡衣遮不住雪白细腻的大腿，与身下淡绿色的竹席形成强烈的色差，让人头晕目眩，赵琼捡起落在地上的被子，毫不怜惜地对着赵晓玲头部闷下去，等到赵晓玲呼吸不畅挣扎的时候，他迅速扔下被子逃了出去。
吃早餐的时候赵晓玲开始告状，指责赵琼如何如何残忍地对待花季少女，赵国兴一脸端庄地看报纸，林玉则是微笑地帮赵琼添粥，这一幕在赵琼初中时期不知道上演了多少回，大家都早已习以为常。
高景红上门的时候，赵琼已经帮姐姐收拾好行李，自己仍然是双肩包，准备出门。
高景红一见赵琼就热情得不得了，摸着赵琼的头夸他成绩好，是祖国未来的栋梁，末了看见赵琼两姐弟要出门，得知是去赵国旺那里，他挥挥手：“让子明送送你们俩。”
赵琼心想这货果然追到家里来了，哪里还敢让高子明送他们，连连推托说自己长大了不用了。
赵国兴就说子明也大了，过来陪我下两盘。当官的多多少少都会一点棋，不管是围棋象棋还是五子棋。
赵琼趁机拖着姐姐跑掉了。
高景红就笑：“年轻人就让他们多相处嘛，友谊就是这样来的嘛。”
赵国兴苦笑：“我这对儿女平时让我给惯坏了，说什么也不听，这不，放假不呆家里非得去我哥那里摘什么荔枝。”
赵国旺在市区有房子，老家在乡下，还有个大大的荔枝园。赵琼的爷爷奶奶尚在，不愿意进城，平时赵国旺就住市里，三头两日也会往乡下跑。赵琼俩姐弟先是去了赵国旺市里的家，赵国旺新买了辆桑塔纳，嫌太惹眼了故意往上面蹭泥巴，搞得脏不拉几的，赵国旺下海之前在石溜湾区中学为人师表，下海之后跑去东北做倒爷，从俄罗斯边境倒腾物资，一来二去，挣了些家底后开起了运输公司，弟弟是区委常委，各个部门都打了招呼，小日子过得滋润无比。他市里房子是四层的，外面看去破破烂烂，连瓷砖都没有贴，里面装修得富丽堂皇，反差极大。赵国旺夫妇住二楼，赵平住三楼，四楼的装修完全跟三楼一样，其实是为赵琼预留的。
赵琼的亲娘叫宋敏，听得赵琼打电话要过来，从早上忙到现在，光菜式就整了几十个，摆得满桌子都是，赵琼捧着个大海碗装的全是菜，哭笑不得：“别给我夹了，吃不完了。”
宋敏眼泪都要下来了：“看把你瘦得，多吃点。”
赵国旺忍不住了：“我弟弟会虐待他不成？”
宋敏猛地站起来：“你还说！当初要不是你把琼玉儿送出去，我至于现在见他一面都难吗？”
赵琼连忙打圆场：“哎，不要生气了，妈，以后我常过来就行了，又不是认不得路。”
赵晓玲吃吃地笑：“琼玉儿真幸福。到处都有人疼。”赵琼斜着眼看她：“要不要分你一点？”
一家人静静地吃饭的时候，赵国旺多年的老朋友杜松上门，说要谈重要的事情，赵琼知道是怎么回事。
1988年8月23日，有“海角天涯”之称的海南岛从广东省脱离，成立中国第31个省级行政区。海口，这个原本人口不到23万、总面积不足30平方公里的海滨小城一跃成为中国最大经济特区的首府，也成为了全国各地淘金者的“理想国”。1992年初，首长发表南巡讲话，随后，中央向全国传达了《学习XXX同志重要讲话的通知》，提出加快住房制度改革步伐。海南建省和特区效应也因此得到全面释放。高峰时期，这座总人数不过655.8万的海岛上竟然出现了两万多家房地产公司。赵国旺和杜松就是这个时候进入海南省炒楼。
平均每80个人一家房地产公司，这些公司当然不都是为了盖房子。事实上，他们在玩一个“击鼓传花”的古老游戏，手里传的是地皮。
1993年6月23日，当最后一群接到“花”的玩家正在紧张寻找下家时，终场哨声突然毫无征兆地吹响。当天，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朱XX发表讲话，宣布终止房地产公司上市、全面控制银行资金进入房地产业；
次日，国务院发布《关于当前经济情况和加强宏观调控意见》，16条强力调控措施包括严格控制信贷总规模、提高存贷利率和国债利率、限期收回违章拆借资金、削减基建投资、清理所有在建项目等。银行全面紧缩，一路高歌猛进的海南房地产热顿时被釜底抽薪。
这场调控的遗产，是给占全国0.6％总人口的海南省留下了占全国10％的积压商品房。全省“烂尾楼”高达600多栋、1600多万平方米，闲置土地18834公顷，积压资金800亿元，仅四大国有商业银行的坏账就高达300亿元。一海之隔的北海，沉淀资金甚至高达200亿元，烂尾楼面积超过了三亚，被称为中国的“泡沫经济博物馆”。开发商纷纷逃离或倒闭，赵国旺和杜松就是属于这群倒霉人群中的一员。记忆里赵国旺就是栽在这上面了，运输公司抵押给银行还债，赵国兴平生头一次动用手中权力从银行拆借资金给哥哥还债，落下把柄，以至于姐姐为了解开赵国兴的困境，毅然嫁到高家。
赵琼走到客厅，杜松说得口水飞溅：“老赵，现在是发财的最好时机，中央提出要加快住房制度改革步伐，去年海口市房子才1400元/平方米，现在就涨到2000/平方米了，还会继续涨下去，只要我们买进卖出，转身就是十几万，这比捡钱还容易。怎么样？”
赵国旺迟疑了一下：“行嘛，过两天我和你去海南走一趟，了解情况。”
杜松喜攸攸地走了。赵琼拿起玻璃桌上的荔枝，剥开皮递给赵国旺：“大爹，你还真打算去海南炒房阿？”
赵国旺点点头：“唔，如果他说的情况是真的，的确是个赚钱的好时机。”赵国旺经济头脑还是有的，不然当年也不会跑去东北做倒爷。
赵琼偏头想了想：“带上我和姐姐吧。”
赵国旺就笑：“怎么，想去海边玩？”
赵琼摇摇头：“玩是一方面，重要的是我觉得事情很不对劲，想过去看一看。”对于这场闻名后世的房地产泡沫，赵琼也想亲眼目睹一下，而且空口白话很难说服赵国旺放弃投资的想法。
赵国旺拍拍大腿：“行，到时看你有什么好建议。”
赵琼一行人到达海口市的时候是深夜，找了好几家酒店旅馆居然全都满员，不得已找了个民居，好说歹说才挤了两间房出来，收费还高得离谱，第二天清晨赵琼就被外面的机器吵醒，掀开窗帘一看，推土机轰轰作响，卡车来来往往满满的都是砂石。
几个人漱洗完毕找了家早餐档吃了些包子，赵晓玲看见柜台上有椰子卖，兴致勃勃地捧了两个回来，插上吸管当饮料喝。
92年海口市人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街上全都是西装革履，挎着公文包的人群，杜松找了家叫做天美房地产公司一问，工作人员马上热情无比，吹嘘公司实力多么多么的强，海口市房产前景多么多么的辉煌，赵国旺提出要看楼，那工作人员马上拍板，带着他们坐上小三轮，也就是摩托改装，后面拖着个小拖斗的那种，一路轰轰地过去了，去到临海的地方一看，所谓的全海景楼还在打地基中，周围也在动工，尘土弥漫，杜松把赵国旺扯到一边低声问：“怎么样？搞不搞得？你看这一带都在建。”
赵国旺思虑了一下：“再看看。”
一行人又回到市区，赵琼看见来往的人群脸上无不带着笑容，在他们看来这座城市生命蓬勃，将会迎来与深圳特区一样的辉煌，可是谁会料到这座号称没有冬天的海岛会在明年迎来远比冬天更残酷的萧肃？
临到吃饭的时候，那个工作人员又请他们去酒店吃饭，得知他们寄居在当地人家里，又在相熟的酒店里为他们订了房间。趁着那人去上厕所，赵琼对杜松说：“杜叔叔，你认不认识海口市政府里的人？”
杜松喝得满脸红光：“认识一个区委行政科的科长，老同学，怎么了？”
赵琼把玩着手里雪白的椰肉，从落地窗里看着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我想了解一下在建项目有多少，海口市人口有多少。”
杜松皱眉：“你看出什么来了？”
赵琼指了指外面：“一路上走来你们也看到了，那么多房子建好以后卖给谁？刚才我问那个工作人员楼盘有没有向银行抵押，他吱吱唔唔的不肯回答，说让老总跟我们谈，我估计绝大部份开发商都是以借贷的方式从银行贷出钱，然后用这些钱去建楼盘项目，再以这些还在建设中的楼盘项目再去银行贷钱。你说这样的情况能持续多久？”
杜松有点犹豫：“应该不会吧？这么多人都在搞。而且深圳市的现状你也看到了，国家不会坐视不理的。”
人有种从众心理叫做“羊群效应”，是指人们经常受到多数人影响，而跟从大众的思想或行为，自己并不会思考事件本身的意义，对错与否。
“海南跟深圳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发展轨迹不一样，海南楼市必然崩溃，国家不会坐视国有资产任意流失，最迟明年，国家肯定会有政策出台。”
赵国旺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的敲打：“照你这么说，的确有一定的道理，这样，老杜，下午你去约一下你那老同学，我们再去看看资料。”
杜松点点头，起身去柜台打电话了。
下午赵晓玲热得受不了，拉着赵琼直奔一个海水浴场。
海边也没什么人在玩，大概都是热情地投入城市建设里去了，赵晓玲换好浅绿色的泳衣，白生生的两条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条美人鱼一样扎进碧蓝的海水里，赵琼懒洋洋地在沙滩上掏螃蟹洞，忽然传来赵晓玲惊慌的呼声：“琼玉儿！救我！腿抽筋啦！”
赵琼三魂不见了七魄，转身猛冲进大海里，奋力游过去，还没有近身，就被赵晓玲娇笑着按到水里，海水又咸又腥，赵琼猝不及防被呛了好几口，挣扎中，感觉抓到团绵软，浮起来的时候看见赵晓玲一手护在胸前羞愤欲绝地盯着他，上身的泳衣不知道哪去了，碧蓝的海水从赵晓玲雪白的胸沟里涌荡着。
赵琼连忙转过身子求饶：“姐，别揍我，不是故意的。”从身侧捞起条小布片递回去，赵晓玲拿过来一看，带子断掉了，只好打上另外一个结，勒得胸部有点疼痛，她跳到赵琼背上，在他肩头上咬了一口：“好哇，琼玉儿你真的是越来越胆大，吃豆腐吃到老姐身上来，回去我就告诉妈你欺负我。”
赵琼不屑地撇撇嘴：“省省吧，又不是没有见过。”
赵琼说的是小时候俩人混在同一个澡盆的故事，接下来的五秒钟他为这句话而遭受了重大攻击，回到酒店的时候肩上有了两个深深的牙印。
赵国旺跟杜松两个人约见了行政科的科长，吃了顿酒席，去洗浴城做了个桑拿后两个人得以查阅内部资料，发觉真如赵琼所说，海口市房产存在着严重隐患，两个人匆匆忙忙地又赶回酒店，杜松不敢再轻看这个在读高三的小孩了，在浴室里堵住了要洗澡的赵琼，询问他要是捞一把就走会不会有事，赵琼心里面挣扎了好久，事实上他也想捞一把，三个人合计了半天，赵国旺和杜松又找上行政科科长请他出面，在海口市银行以运输公司和纺织厂做抵押，贷了七百万，那银行副行长叫周全明，肥头大耳得跟猪一样，听说赵国旺的弟弟是海珠市石溜湾区常委，当即拍板，再加多七百万也没问题，赵琼不禁摇头，整个海口市的人都疯掉了。
三个人筹到款后马不停蹄，杜松提议买******两栋海景楼，赵琼坚决反对，记忆里应该是珠江广场和世界贸易中心涨价最疯，于是三个人在珠江广场找了半天，以一千一百多万买下一栋，然后马上委托房产公司寻找下家。其余的款项又在滨海大道买下商品房十来套，接下来就只等升值了，杜松和赵国旺两人焦虑不安，坐都坐不下来，赵晓玲对这些毫不关心，拖着赵琼把海口逛了个遍，买了顶很有特色的草帽。
没两天就有人找上门来了，是个香港老板，大背头梳得一丝不苟，上门就叫赵国旺开价，赵国旺小心翼翼地伸俩手指头，大老板掏出支票一开，两千万就回来了，把杜松兴奋得身子直抖，提议再去捞一笔。赵国旺捂着胸口说不来了，再来一回心口疼，还是老老实实回海珠市跑运输。四个人去银行注销掉贷款，把滨海大道的商品房处理掉给天美房产公司，连夜坐火车回海珠市，感觉就像偷了东西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