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消失的美好

杜松和赵国旺平白得了那么一笔巨款，手脚也大方起来，在市里最豪华的南都大酒店包下整整一层宴请亲朋好友，赵琼嘱咐他们不要说漏嘴了，人的贪欲是可怕的，假若他们得知钱那么容易赚，必定陷入旋涡，到时不知道抽身而出的话，弄不好就家破人亡。杜松喝得醉乎乎的还不忘跟赵国旺说你生了个好儿子，这么小就贼精。

这个好儿子转头就找赵国旺要钱，要一百万，把赵国旺吓得够呛，赵琼不厌其烦地为赵国旺解答：省里面已经决定要重点发展海珠市，马上就要推动经济改革，势必开放诸多优惠吸引外资企业进驻，外资企业一进来，要不要建厂房？建厂房要不要沙子水泥钢材？等到海珠市有钱了，市面工程要不要做？城市规划肯定要趋现代化，也就是说要建高楼大厦，这么大的蛋糕有什么理由不去咬一口？

赵国旺马上托人打探有没有倒闭的沙石场或者将要倒闭的沙石厂，得知在老家平沙江侧有个老板想转让，就决定过去看看。平沙江绵延二十多公里，从明王峰山泉源头起，江水清澈，沙石细匀，本地大部份沙子场都是开设在江边。江边附近都是荔枝园，出产的荔枝中尤以妃子笑最为出色，据说唐太宗时期的荔枝就是从此地进贡的，反正古人都死光光了，也就死无对证了。

赵琼和赵国旺要去看沙场，赵晓玲则是奔着荔枝去的，还把陈方菲也捎上了。到了地头才发觉沙场就在平江大桥旁边不远，原来那老板之所以要转让，是因为妻子伙同会计卷款跑了，沙场俩月发不出工资，工人们天天堵在他家门口，那老板心死如灰，也没了心思再经营，双方一拍即合，沙场老板开的低价让赵国旺不忍心再砍他一刀，爽快地把沙场买了下来，他自己的运输公司也帮别人运沙石，有了沙场，还可以多赚一笔，接下来赵国旺和那老板要去市里面办交接，赵琼懒得跑就叫赵国旺办完事后再来接他们去摘荔枝，三个人在江边拦了艘柴油船打算在平江钓鱼。船夫个子小小的，长年累月的江渔生活导致他皮肤呈现一种黄铜色，戴着顶草帽，没精打彩的样子。

架完鱼杆后赵晓玲和陈方菲两个脱了袜子，四条白生生的小腿浸到水里，陈方菲叽叽喳喳地说了好多关于她们学校的趣事，把赵晓玲逗得咯咯直笑，笑完了以后说渴，打发赵琼去买水，赵琼走到桥头的商店，盯着桥头碑上的大字看了良久，上面是高景红的题字：“平江大桥”，凭良心说，书法写得不错。

平江大桥建于一九八九年，由飞乐集团出资承建，这座大桥在不久的将来居然从中间断掉一截，事后在桥梁的断裂处发觉原本是钢筋的地方全是毛竹，全国一片哗然，像这种工程，渣可以理解，渣到这份上就有点匪夷所思了，高景红坐牢就是因此而起，赵琼摇摇头，把匿名举报的心思压下，自己又不能把桥挖开来，提供不了证据证明高景红贪污受贿，这种事还是由聂中平来操心吧。转身走进商店，犹豫着喝点什么好，听到汽车的鸣笛声，探头出去看了一下，见到有个少妇牵着个小女孩下了车，走进店里来。

赵琼围着货架转了一圈，看到那个小女孩，五六岁左右，小脸长得粉嘟嘟的，腮帮还缀着婴儿红，眼珠纯净得跟黑宝石一样，踮着脚去够架子上的饮料，眼看着架子上的饮料就要砸到小女孩头上，赵琼连忙伸手扶住了，那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妇急忙忙地走过来，赵琼目光落在她露出的双臂上，那肤色与白色连衣裙几乎没有明显界限。她蹲着身子把小女孩抱在怀里，说：“快谢谢哥哥。”

那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道：“谢谢哥哥。”赵琼摆了摆手，拿起三瓶矿泉水走了出去。

回到船上，两个家伙都没有钓到鱼，就说这里风水不好，要换位置，叫船夫开到江心去。赵琼忍着笑，抬起头喝水，眼角掠到那辆小车开上大桥，时间好像静止在这一刻，蓦地那小车撞碎围栏，一头栽到江水里，水花飞溅起几尺高，一辆重卡车狂按着喇叭从小车桥上的位置呼啸而过。

赵琼扔下水瓶，跳过去扯住船夫衣领：“快，快开过去。”

船夫也惊呆了，被赵琼摇过神来，他好像有点怕事，支吾道：“要不，我们别过去了，省得到时候有理说不清。”

赵琼想起那个粉雕玉凿的小女孩，想起她那句奶声奶气的“谢谢哥哥”，几乎目眦欲裂，从船板上拣起修柴油机的扳手，嘶声道：“开船！”

赵晓玲冲船夫喊：“赶紧！”

船夫看着赵琼握着扳手想跟他拼命的样子，吓得哆哆嗦嗦调整船头方向开过去，赵琼拣起船上用来绑锚的麻绳，在自己腰间打了两个死结，把另外一头递给赵晓玲：“姐，要是我两分钟后不上浮的话，你就把我拉上来。”

赵晓玲欲言又止，赵琼拍拍她肩膀：“放心，我死不了。”

船开到坠车地点的时候，水面上还在咕嘟咕嘟地冒泡，赵琼一个猛子扎下去，潜了两三米左右，睁开眼，好在江水清澈，可以看到车子仰卧在江底，赵琼双手握住扳手，使劲把车窗敲碎，伸手从往里面一捞，抓到条细细小小的胳膊，赵琼心里一喜，拖着她快速上潜，赵晓玲蹲在船头，见赵琼“哗啦”一声抱着个小女孩钻出水面，连忙接了上去，赵琼大口大口地吸了两口气，又钻了下去，这次大半个身子钻进车里，看见驾驶位上那个少妇曲着身子头下脚上，动也不动，头发散开在水里，像漂亮的水草，赵琼拖着她两只手臂，一下没拖动，又游进去发觉脚卡住了，好不容易把她托出水面，冲赵晓玲喊：“拉我！”

赵琼水性好，还代表学校参加过市中学生游泳比赛，这个时候也吃不消，勉勉强强搭着船舷不让自己沉下去，往上爬的力气也没有。

听见赵晓玲说：“这女人没气了。”急得赵琼撑住船舷，把身子窜上来，那女的即使仰面躺在船板上，胸口也显得格外的硕大，姣美的容颜，湿透的连衣裙把船板洇湿了好大一片，赵琼找准心脏的位置，做起了心肺复苏，人工呼吸的时候，还可以感觉到她嘴唇那冰凉且柔软的触感，赵琼眼泪都下来了：“醒来！醒醒！求求你，醒醒！”

看着美好在自己面前消失掉，是件多么残酷的事情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