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那两箩黑白棋子盯了半天,楚楚突觉腹痛,忙不迭撒手下榻,开门往茅厕跑去。手还未触到那柴片门,恍惚听到其后有隐约人声传出。茅厕是双排的,同上茅厕的两人大抵是觉得不做什么光蹲茅厕太过耗时也比较无趣,便乘隙畅谈起八卦来。
一般来讲,正常人都不会选择在充满异味的茅厕外头听壁角。所以里头两人也就口无遮拦,谈话内容包罗万象,从司徒府的下人俸禄到司徒奉呈几房夫人间的明争暗斗都有涉猎。楚楚本想出声催促,却被其中一段奇闻给震住了。
原来花宵节那晚司徒澈被绑是由内鬼和外部勾结的一桩案件,马邑和定王实在是无辜牵连的。也正是牵连到了定王殿下,歹人被交送到了朝廷内辖的光禄寺审讯,这桩事情的幕后真相才会被审出来。
“照你这说法,大老爷应是早知这内鬼了,怎的竟是没有风声?”左手面一直做听众的那位耐不住开口了。
右手面有亲戚在光禄寺做事的回道:“因为听说这内鬼是府里的某位主子,大老爷恐是担心闹大了司徒府面上无光,且大少爷也没大碍,故没有作为。”
“你这说法不对把,看看碧鸢和丰年,一道出了岔子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碧鸢是个怎么倒霉法子,说是惩戒也到底重了些。”
“难不成,这是大老爷一行的敲山震虎,让那内鬼晓得,她们注意到了。”到底是上头有人的,这丫头分析的极为有条理。
“照这说法,只要看着碧鸢平素和谁亲近就晓得个几分了吧。尚水少爷身边的朱红不是和那碧鸢素有些交情的,不会这内鬼是她吧。”
“我呸,那朱红是主子吗?”
“这倒也是,碧鸢这人的性子,和谁人都不算亲吧。我倒是想起个听闻,芷园那个新立的一等丫头挺有几分手段的,彼时从后院调过去没多久就挑了桃杏的错处,害她被大夫人罚了。后来也听说碧鸢和她交情不错,莫不是和她也有几分关系。”
“我晓得你说的是谁,其实好多人也背地里说过她,但她也不是主子吧。”
“怎的不是,你没听见朱红那边说的,大少爷对她可是极上心的,看看他也不小了,说不好过个一年半载就收了做小的,这不就好赖也算是主子了吗?再说,她这出里应外合不就是为了作势充衷心好讨少爷欢心吗,现下来看可不是挺成功的。”
“这个……你一说还真是。”蹲在右边坑的丫头被这番合情合理合意的分析震住了,忘却了方才开头自己的坚持,连连啧道:“如果这一说是真的,那这小丫头可不得了啊,这般小的年纪就做出这种事情来。”
听到这里,楚楚觉得肚子也不疼了,内急也消失了。对柴片门后两位不由升起满腔崇敬之意:这番见地是多么的惊世骇俗,不同凡响呐。
因为肚子不疼了,她也没在茅厕前给人寻难堪了。负着手一路踱出来,头顶有花瓣飘落。楚楚抬了头,不过三月底,枝头已有早绽的玉兰,隐隐飘香。
这是个怎生的世界啊?
她苦着脸,看着周遭面有异色的小丫鬟和自己匆匆而过。怪道她们躲她避她如同蛇蝎,原也不全是那踩人上位的传闻,毕竟这么多人,她并不可能一个个踩过去,最要紧的还是这内贼的说法。
很显然上头的夫人老爷们还是不信的,这从李氏对她的态度便可窥出一二。那么碧鸢这次的结果,到底是单纯的惩戒还是如那人所说,真的和某位内鬼有关?
如果真是和内鬼有关,那么这个内鬼又会是谁?碧鸢平日为人并不会和谁过于要好,同样的也不会和人结仇,没有人帮她也不会有人害她。李氏和司徒澈平素对她也不薄,她自身就没有这个理由去干那等吃里扒外之事,这越想越复杂难解,楚楚想的颇为头大。
晚膳用完,她特特向李氏请假。本来对司徒澈这没头没尾的话不算上心,但是因着中午听闻的那一出,她匆匆就往浠水厅去了,盘算着要将碧鸢的事和司徒澈去说,看看这事能不能有些转圜。
不管怎么样,自来了芷园碧鸢待她到底不薄。在彼时桃杏因送伤药被李氏责罚针对她的时候也只有她待她一如以往,不管那时候她是特意还是习惯,总是给楚楚带来了极大的安慰。所以这回,能帮她还是要尽量帮帮她。
到的早了,浠水厅周遭并无人影。支了腮在厅里的石桌旁坐下,楚楚看着角落的烛光在风中轻闪,拉出枝叶高低变换的阴影。本该是极可怖的场景,今夜她却因为心里藏着事,并未有害怕的情绪。
等了许久,司徒澈才姗姗来迟。大抵是见了外客的关系,原本披肩的黑发都整齐的束到了头顶,五官在烛火的掩映下清俊异常。今日他穿了件藕荷色的方领外衫,襟口绣着繁复的花纹,外套了件灰色褙子。见了楚楚显是很高兴,招呼了丰年摆上一副棋盘,“我们开始吧,我让你一子半。”
他颇有风度,扬了手示意她先走。这一会,他就想要在这棋盘上杀她个片甲不留。心下似乎已经预估到了胜利,他嘴角的弧度格外圆润。
“啊?开始什么?”楚楚对着面前的格子怔了怔,极诧异的看向他。
“下棋啊,你不是说你喜欢吗?我才让丰年给你送了一副,你难道没用过?”司徒澈嘴角的弧度陡然拉直。
“……”瞪大了眼看了他半日,楚楚才嗫嚅道:“我不会!”
“那你说喜欢,我还当你去学了。”司徒澈一脸怀疑,那日被关,她看棋看的那般认真。
“我没说我喜欢……”楚楚恍惚想起了今日的正事,忙不迭起身,朝着他跪了下去,“少爷息怒,楚楚这会又是逾越了。”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这般,司徒澈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拂了衣袖冷哼道:“你有哪次是守礼的,我要是这般介意怕是早就气死了。”
楚楚垂了头,心内嘀咕:你要是不介意就根本不该有今日的一些局面。
虽然内心不满,但是楚楚并未有外在表现,依旧垂了头,轻道:“奴婢恳请少爷帮帮碧鸢姐姐。”
他不喜欢看到她这般谨小慎微的卑微样子,五指不自觉的收紧。楚楚磕了个头,抬了眼朝他道:“不知道少爷有没有听闻花宵节一事和碧鸢有关的说法。”
司徒澈眸光轻闪,端坐桌前,俯视着她,“你是何意思?”
“碧鸢不可能心存异心的,这点少爷应该清楚。”说着,她磕了个头。有了丰年的前例,楚楚还天真的坚信,司徒澈是个体恤下人的好主子。
但是——闻言,司徒澈微微倾身,衣带擦到了她的脸侧,微微有些刺痒。楚楚眉头轻颦,听到他极轻缓的一字一顿:“我。不。清。楚。”
四下里有风声过耳,这是楚楚第一次向他求助。
他记得。
这是司徒澈第一次拒绝了她的求助,她记得。
他们都记得。
身后,黑猫炯亮的瞳孔在夜色中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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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不是,是昨天晚了……所以今晚上还有一更……
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