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带着浠水厅旁荷塘内充沛的水汽迎面拂来。耳边水声潺潺,荷叶翩沓作响。浠水厅内烛光飘忽,在司徒澈眼里拉出变幻的光影。
唇线不自觉的抿紧,他转身往外走去。楚楚保持着伏在地上的姿势,直到司徒澈离开后,才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桌上还摊着那一副清漆木质棋盘,在烛光下隐隐泛光。楚楚站在空无一人的石桌旁,轻咬下唇。早该清楚的,不管司徒澈平素表现再如何,到底是这偌大府邸里娇宠的少爷。主子自是有主子的脾气,主子的道理。是她遗忘了本分,忽视了他们之间的根本差距,白白寻了眼下这晦气。
“少爷……”朱红随着司徒澈匆匆往咏南园走,见他一路神色冷凝,吞吐了几次还是克制不住开口道:“你知道碧鸢的事吗?”
碧鸢这桩被处罚的事情着实蹊跷,府里上下跟着传言纷纷,若是这回较真来追这罪责丰年也是难逃其咎,断不能因为司徒澈的袒护而幸免。现下又听了楚楚一番欲言又止,她自是忍不住满腔疑虑。
司徒澈脚下微滞,沉吟了片刻还是坚持摇头:“不知道。”走了一途,他又掉头朝朱红道:“平日里我是太随你们了吧,现在这一个两个的都来质问我?还记得我是谁吗?”
朱红膝下微弯,有些急切道:“少爷息怒。我……奴婢,婢子只是关心则乱。”
司徒澈望了她一眼,没再开口,径自入了咏南园。
碧鸢的事,总是会有交代的,但是断然不是现在。
“少爷。”甫踏入咏南园,留守的一个小丫头叫桂香的立刻巴巴迎了上来。听着她耳语了几句,司徒澈眉头微颦,温氏竟又派了人过来。
听到声响,周婆子从屋里出来,规矩的行了个大礼,“请少爷安。”
司徒澈微微颔首,周婆子即刻从身边的小丫头手里捧了个锦盒上来,满脸虔诚的递到他跟前,“这是御上的一套文房四宝,是彼时太老爷遗下的,奶奶知道大少爷不日就要上京,特遣了小的来送,也当是一份心意。”
方才被楚楚的言行激怒,司徒澈心头正是满腔怒火,毫不留情的拒绝:“这心意,我怕是受不起。”
周婆子脸色一变,和身边的小丫头一道跪了下去:“小的几个若是有不好的地方,大少爷只管教训。”
周婆子这一跪,似是一盆凉水,将司徒澈彻底浇醒了。意识到自己方才言行太过外露,本尝试想说些什么缓和眼下气氛,踌躇了半晌却实在说不出一个字来,思忖了一番也便决定索性将这大少爷脾气闹下去。
“你们便是当我小孩子好哄骗吗?既是我爷爷留下的,那就是老旧的东西,我还要来干嘛?”一撩袍角,他气哼哼走了进去。
身后朱红上来扶了周婆子,嘴上道:“周妈妈对不住,小主子今夜方在芷园那楚楚丫头跟前闹了不痛快,对我也是没好声气。你是这里的老人,也知道我们这少爷的孩子脾性,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她这一席说话,周婆子如此灵通怎会不懂。司徒澈年岁渐大,身边朱红等人模样也算清俊,却一个都没收房的。这芷园的楚楚不管为人如何,府里众人都有眼睛看得到是真真实实得了这大少爷青睐的。这在小丫头跟前受了气回头便是这模样传出去可不好听,故颇随和道:“朱红姑娘此言诧异,少爷不管孩子与否都是主子,可是没有一处错的。这会子是我们做下人的考虑不周到,回头还望朱红姑娘多劝劝少爷,别叫他记恨了我们家奶奶。”
“妈妈快别这么说,少爷自是懂这其中道理的,不会叫妈妈难做。”
互相又说了两句,朱红代替司徒澈收下了那套文房四宝,周妈妈再三拜谢后离了芷园。
春晖园里,温氏不断打发彩珠去看,直到闻见周妈妈回来才放心,朝了她笑道:“这咏南园的小爷难不成转性子了,竟是留你这么久。”
“奶奶说笑了,这小爷今晚上约了芷园那丫头,我等了许久才见到人回来。结果不知为何闹了不痛快,就甩脸子闹脾气到我身上来了。”周妈妈将今晚的事原原本本和温氏说了,温氏听的不住抚掌大笑,“这小兔崽子也是该,想来那丫头是真不得了。还记得当初在西苑小径上那一面吗?彼时还小,那出口的话就颇有章法,唬的人一怔怔的。”说到这里,温氏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而朝身边几个丫头道:“现下晚了,你们都歇着,留下彩珠守在外头。”
地上几个小丫头应着慢慢散去,彩珠吹熄了几盏大灯,只留了左下花架上的一盏镂空铜灯。灯火轻闪,在温氏娟秀的脸上印出狰狞的阴影,连带那声音都有些诡异,“照你说,这桩事可算是过去了?”
周婆子做了个手势示意温氏噤了声,随后蹑手蹑脚去窗前确认过无人,才折回来道:“奶奶莫慌,大老爷这回是把你保下来了。您还瞧不出,老太太和大夫人这回对这碧鸢大动干戈也是为了逼大老爷将你供出去。”
温氏幽幽叹了口气,“我原也是不想这样的,只盼他能给我个答复,岂料是所托非人,竟找了群为钱绑人的东西来。还有眼无珠绑了个定王殿下回去,真是嫌命长了。”
司徒奉呈离世前,温氏就恐日后无人依靠,刻意使了手段去接近司徒仁。旧时司徒仁对那甩台子不唱的青衣也是几分意思,只是碍于父纲伦常不敢作为。后来有了温氏的主动,也便不顾伦常,有了私情。乃至司徒奉呈过世后,方氏对其态度一日不如一日,那温氏就闹着要司徒仁给她个交代。
但是司徒仁迟迟不肯,温氏也不敢闹的太过直白,私下便想找人拐了司徒澈藏起来,好让司徒仁着急。变相的逼迫他做决定。
但是这个计划却最终演变为了一桩直达天庭的绑架案。有了光禄寺的介入,她自然逃不过被供出来。但是司徒仁隐瞒了她这个主谋的身份,府里众人大多不知其中缘由,方氏和那李氏却是有所察觉。
因司徒仁平素往芷园来就最喜碧鸢服侍,两人故不约而挑了她来下手,向司徒仁示警。眼见于此,温氏也害怕司徒仁会为了碧鸢说出来,这些时日才上赶着讨好司徒澈,以向司徒仁保证,自己再无二心。
从始至终,碧鸢在这桩事里都没有任何错处。招致此祸的唯一缘由,就是长得太过招人,招来了司徒仁这个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