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在那本小说里见过,说初恋美好犹若荷塘晨露,晶莹剔透,纯美甘甜。我到现在都觉得这个比喻很好,至少真切地说出了初恋的奥义——像晨露一样,只需要一个早上的时间,就能够慢慢蒸发在阳光之下,留给荷叶的,就是一印子。
想想我的高中也挺忙的,活该我考不上第一志愿。
整个高二之前我都忙着暗恋我的青梅竹马,高二结束他出国,没多久我就在一个偶尔的场景里遇见了霍星还。
那是疯狂的高二暑假,我这辈子最离谱的一段时间。
青梅竹马出国了,好友自杀了,我的头发留长了,那段时间我有些低迷,终日陷在忧伤的调调里,同学都说我那段时间看着特清纯佳人,特扶风弱柳。
其实吧,我是打算好好活着,好好享受少女时光来着。你看,流光容易把人抛,走了学长,死了傲娇,剩下不红不绿的我,就得好好活着,活的倍儿滋润才行。
暑假的时候,上午要到学校去补课,下午是自习,爱来不来没人管。那天我吃完午饭抱着一堆书啊本啊试卷啊穿过缀满常青藤的长廊,被什么东西吓了一条还是怎么的,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就在这个时候,古老的桥段上演。一位模样清秀身量颀长的男生走到我面前,帮我捡起了那地东西,我在抬头的一刹那惊讶于他眼神的纯净,那种纯净,就好像他过去的十多年一直都生活在培养皿里当天赐凯尔XY,几天前才带着一身粘液横空出世一般。
我知道他,我在学校贴着的招生宣传画上见过他,就是这条长廊,这个男生拿着几本书,缓缓地走过,他不仅是这张照片的模特,还是这些照片的拍摄者,其中一张运动会前夕的照片很动人,光影动人,选手的身材也动人,这些都显露出他的确有摄影天分,能够捕捉一瞬间的美感。
他是八班的英语课代表,霍星还。
他助人为乐之后与我错身离开,我遭雷劈一般地回身喊住他:“门口的宣传画上有一张夕阳下操场上一个男生跳高瞬间的照片,能不能给我复制一张底片?”
此后,那就是一张底片引发的血案,从传照片交换了邮箱,进而相互加了QQ开始,偶尔一句两句的寒暄变成围绕摄影展开的话题,又辐射到学校的方方面面,有一天我看了梅格瑞恩演的一部电影,《穿越时空爱上你》,被休·杰克曼饰演的公爵迷倒。霍星还问我,他刚好有一部这位澳大利亚演员主演的另外一部片子,问我要不要看。
他叔叔的CD店在学校附近,霍星还和我爬上阁楼,弯着腰放好碟片,挤在狭窄凌乱的阁楼地板上用他处理照片的旧笔记本电脑和他叔叔的投影仪看碟片。
也许,是投射在白色幕布上的影像太大太让人有临场感,电影中优雅俊美的德古拉伯爵变身吸血鬼那一刻,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自主地遮住了眼睛。他抓住了我的另一只手。
恐怖镜头素来有恋爱催化剂之称,更不消说结尾的爱情悲剧和女主角的香消玉殒。那个时候我想过N年后如果我生的小霍霍问我当初是怎么和他爸爸在一起的,我一定回答媒人是著名的老牌演员休·杰克曼。
一切都是因为这部电影开始,一切也像电影的女主人公的命运一样,在最不可思议的时候,突兀结束。
“你醒了。”云梦泽坐在床边,他穿着外衣,大概是刚刚回来,“你又做梦了吧。”
“啊……梦见一些旧事。”我接过他手里的湿毛巾擦了擦脸。云梦泽一面脱掉外衣,一面用疲惫的语气和我说:“还是少回忆些往事吧。”
“我也不想啊。”我缩回被窝里,往里面挪了挪。
嘎?
我看见云梦泽的脸逐格放大,在我的耳边低声念着不知道是什么国家的语言:“……莫里耶……乌图里耶……莫里耶……阿兰提耶……”
唔。
一首诗不合时宜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当你老了\两鬓斑白\睡意沉沉……
我再度醒来,已经是翌日清晨。普吉岛的早上凉爽宜人,大街上只有狗,没有人,通宵便利店推出早餐车,顶着黑眼圈的黑肤女人在做着三明治,培根在铁板上发出滋滋的声音。我双手插兜走到海滩上,看着天边半块乌云。
云梦泽这几天会非常忙,因为那个什么什么年度会议的会议场地,全靠他一人支撑。不知道从什么年代开始,这件事就是梦见姬的义务劳动,为此云梦泽不得不每年都出现在这个岛屿上,穿着和他一点儿也不搭配的深灰色休闲运动套装,尽量把戴着手套的手放在口袋里——有的人的意识流像是向外不停释放的电波,对于敏感的云梦泽来说,不小心碰到手就遭遇电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不知道和他一样流着梦见姬血液的自己,是不是也有那样的时候,每年都要来到这个岛屿这件酒店,用自己的精神力场支撑一群人开会,戴着白手套当做绝缘体,敏感和自持。
那样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相去甚远。
我耸耸肩膀,其实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判若两人呢。
咔哒咔哒。
我仿佛听见自己脑海里那道意识防火墙一节一节破土而出的声音。保护意识比放空意识更难,我要保持自己的思考,同时又要保证它不被旁人窥视,这就像是********只要身材好脸蛋漂亮就可以,可穿着衣服的美女就要讲究搭配品位气质等等,审美因此变得复杂。
“……是否一颗星星变了心,从前的愿望也全都给抛弃……”
由远及近的歌声,来自一个疑似在散步的青年,这人的歌唱得温柔可人,高音飚的用劲,颇有发泄意味。我想也是,《唯一》这首歌需要把嗓子,在KTV我就时常那这首歌和《死了都要爱》来开嗓。只不过在这异国的海滩,突然听到字正腔圆的汉语,好像穿越了一样。
青年走过我身边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推了推眼镜,略略点头,那副淡定的样子飙高音,看来是个KTV高手。
我认识?
不认识啊。
可能是住在同一家酒店的同行吧,毕竟我跟着大名鼎鼎的云梦泽和谢鉴澄出出进进,也混了一个脸熟。
我默默脑内了一下云梦泽站在海边唱《唯一》的情景,额角降下三道黑线,把剩下的三明治塞进嘴里,转身回去。
云梦泽难得地在,坐在阳台的桌边,手指敲击桌面,一个奇特的节奏。他的手边放着一个盒子,见我走进来,对我说:“这个拿去。”
盒子里是一个蓝色的nano,我不解地看着云梦泽,这是什么意思,突然送个MP3,还是nano,ipodipadiphone4都有和nano一样的功能吧,既然要送,送个别的不好吗?
“随身携带,觉得不对的时候和睡前,把耳机塞入耳朵。”云梦泽起身,我看见他今天穿得很正式,西服革履,一瞬间气场强大如午夜之王,我吞了吞口水,悲哀地发现除了声音,我也很爱云梦泽的颜。
多么轮廓分明苦大仇深散发着禁欲气息的男人啊!让人不禁想要
我在内心默默流泪,云梦泽似是看见我拿着nano迟迟不放,又追补一句:“无毒无害,一定要用。”
“……对于谢家小药丸,我没有丝毫责怪你的意思。”我举起右手,“以我的人品发誓。”
云梦泽卷起嘴角,在出门前丢下一句话:“那还不如用你的枕套发誓,显得更真实。”
你妹!
我怒视着云梦泽离去的方向,把nano摔在床上。自从霍星还将我的少女时代终结后,我就总是被这种容易让人发火的怪男人包围!
白痴霍星还!还我的男人缘!
大排档街上有一间海鲜餐厅,谢鉴澄强力推荐这里,我叉着比拇指在粗的咖喱虾,愤愤地放进嘴里。咖喱是多复杂的一种香料,有多复杂就有多美味,任何一点点配方上的量得改变,都能影响在嘴里爆炸的味觉。
“……你说什么?”谢鉴澄微微侧头。
“我说,云梦泽像咖喱。”我托着下巴,咬着调羹。
谢鉴澄一笑:“你不会是爱上云梦泽了吧。”
我瞪了他一眼:“我发现谢会长你真的很八卦,很八卦。”
“我时刻偶像派,偶尔三个八,也没什么不行吧。”谢鉴澄笑容灿烂,“我和小雅都很希望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呢。”
“……小雅是谁?”我皱皱鼻子。
“我妹妹。”
“你妹啊……呃,抱歉。”
“她明天到,到时候介绍给你认识。”谢鉴澄说。
我转着手里的拿铁,如果云梦泽像是味道辛辣复杂的咖喱,那么谢鉴澄就像是这杯冰拿铁,舒服,清凉,恰到好处,净爽表面,深蓝内芯……呃,我好像想岔了。
下午五点钟,虽然不是就餐的时间,餐厅的人却很多,岛屿在这个时候复活,满街都是刚刚睡醒的人,穿着花衬衫和夹趾拖,露出晒成巧克力色的胳膊腿儿,以及脸上的墨镜留白。谢鉴澄大概是每年都来凑热闹,对路旁的小店了若指掌,不一会儿手里就提着好几个袋子,看着酒店前水池里的鱼,不无哀伤地说:“我养的金鱼死了。”
“……买来的金鱼很容易死,不然卖金鱼的卖给谁。”
“是被我累死的,我总是试图入侵它的灵识。”谢鉴澄一摊双手,我翻翻白眼,这个人对人的意识不感兴趣,却喜欢研究万物有灵论,总把触角伸进猫猫狗狗花花草草。
“没关系,埋到你种的花里,说不定花长得好,扛得住。”我拍拍他,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影,那身影拐进一条巷子,一段口白的余韵传来,是电话铃声,《从开始到现在》。
我使劲儿眨眨眼睛,想要追出去,谢鉴澄一把拉住我,指着远处一群人笑着说:“你看,那些是我的朋友,那是莳诗,黄家的人……”
我被他拽着融入那群年轻人。
算了算了,就算是霍星还,又如何呢。我总不能巴巴地追上去摇撼他,琼瑶式咆哮:“当初你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
想想都恶寒。
手机响起,传来云梦泽的声音:“早点回来,我和你说明天的事情。”
看吧,应付大魔王,这才是我现实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