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堵到什么时候啊……”我看了看手机,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视角没有任何变化——不过从是侧头看到那家便利店变为回头看见而已,这样的视角变化,有五米么。
“这是你自己选的。”云梦泽不为所动,言下之意我懂,这是我自己选的,我本可以在梦里的希尔顿饭店找个总统套房舒舒服服睡过这段堵车的时间,可我偏偏要作。
等等。
“你刚才睡着了?!”我瞪大眼睛,“开车也敢睡觉?”
云梦泽的嘴角又漾起嘲讽笑意:“只是安排个旅馆这样简单的白日梦而已,不需要真的入睡——强大的释梦人都是玩弄人心的败类和幻术大师。”
怎么听都不觉得他是在自夸啊。
我心里嘀咕一句,转脸又望向窗外。窗外的7-11里走出一个很惹眼的女人,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脸睡意,一袭波西米亚长裙,大大的花朵和鲜艳的颜色无一不昭示着这个女人很自信,我也喜欢这样的裙子,可我一般不敢穿出去。眼前这个女人非但把这条大花裙子穿出来了,外面还披了一件和这条裙子丝毫不搭的浅灰色OL风的开衫。女人拎着盒饭和果子酒,漫不经心地走过马路——仅仅是一瞬间,我觉得这个女人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这个女人的表情闪过惊愕和恍然大悟两种令人玩味的表情,我仿佛见过她,她也似乎认识我,并且觉得我在这辆车里是一件终究会发生的事情。
这算是什么意思呢?
前面的车就在这个时候发动,我来不及多看那波西米亚女一眼。
“对了。”我此时才想起来,“你要带我去哪儿?”
“不知道。”云梦泽十分干脆地回答。
“……那你干嘛开出来?!”我觉得自己如果和云梦泽相处久了,要么被他同化,要么被他逼疯。
“那种情况,难道就把你塞到车里,然后我们安然地坐在车里享受午后时光吗?”云梦泽反问。我想了想,也的确,那时的情况,大概一走了之比较帅也比较正常一些。
其实时间不过就是几个小时,晚霞刚刚莅临这个城市,可因为云梦泽,我觉得自己好像狂奔乱跑了好几天一样。
“别和我说,我现在还是在做梦吧。”我疲惫地切着牛排。云梦泽吃相优雅,像是欠扁的法国贵族腐烂大叔,对于我的话,他只是稍微挑了挑眉头。
“其实也无所谓,李后主都说,算来梦里浮生,还有说什么梦里浮生足断肠,怎见浮生不若梦,人生如梦之类,诶,诗词的话你听得懂吧。”云梦泽说。我潜意识地没有把云梦泽当做外国人,然而他的确是个外国人,至少肉体上是。
可是。
“我懂。”我叹了一口气,有人要我的命,我还得坐在这里和这个老男人谈星星谈月亮谈诗词歌赋?!
“你不必担心这个。”云梦泽少有地放柔了语气,“一般的梦境,你只要稍微用点儿释梦人的能力,比如幻术,就能判断出来,然而在面对更为强大的对手的时候,就非常难以判断了。很多释梦人在最后都会因为自己这种迷惑而精神错乱。”他打了打指响,世界没有碎裂,指尖也没有打出火来,这里是现实。
“哪又能如何呢,倘若哪里能让你快乐,或者能够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生活,是不是梦又如何。我又不是哲学家,我不追求什么现实什么真相。”我耸耸肩膀,抬起眼睛,撞到了云梦泽的目光。
那是怎样的仿佛带着聚能环的目光啊!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就要在这双眼眸之中融化!这双眼中的情感太复杂,太深刻,我根本读不懂,也不想读懂,我现在想做的事情就是心甘情愿地接受这巧克力视线的诱惑,要么吃掉,要么死掉。
“以前也有人这么说。”云梦泽干巴巴地说道。
吧嗒。
我顿时刀下一滑,牛排斜斜飞向仰头45°这个忧郁的角度,嘴角一撇,用秒杀失败的口气说:“你不要和我说你之前暗恋的人也这样说过更不要和我说你暗恋我妈我受够了我不是哈利波特你也不是斯内普说真的能不能换个剧情?”
“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不是我暗恋的人,也不是你妈妈。”云梦泽缓缓开口。
“那是谁?”我是好奇宝宝。
“是我。”
“这个一点也不好笑。”
“的确。”又是这种嘲讽的笑容。
我懒得继续和他纠缠这个问题,丢出了我今天下午的疑问:“按照第一定律和第二定律,蛞蝓我今儿被女鬼掐住脖子,好在人家没想要我的命,所以呢,脖子上也没有留下伤痕——但是,你为什么在梦里检查我的脖子啊?不是应该等我彻底醒过来,看看现实中有没有么?”
云梦泽吃着他切得十分均匀的一厘米见方的牛排,又呷了一口红酒,把这些全都咽下去,放下刀叉,直起身子,才淡定地开口:“梦境第三定律,梦境是无数或平行或交错的世界的总和,由内向外贴近现实世界受常识和习惯法控制,由外向内贴近识海受欲望和精神力控制。”
“请说汉语好吗?”我真的想把叉子叉到他脸上。
云梦泽嗯哼一声:“你梦见鬼,是第二层梦境,你梦见希尔顿饭店,是第一层梦境。第二层梦境挑战了你的认知,把不可能在一起的走廊和楼梯联系起来,所以更加受到精神力控制;而第一层梦境,因为处于最外层,所以受到你的常识控制,没有出现什么太诡异的东西。因此,如果女鬼真的能够伤害到你,那么从第二层梦境开始的每一层向外延展,每一层的你都会带着伤痕,明白吗?”
“你的意思是说,这就像是六层的房子,我从四楼倒水下去,从四楼到一楼都会湿,不过五楼六楼没事,对吗?”
“我有点儿开始欣赏你了。”云梦泽靠着椅背,卷起嘴唇。
“等等再说这个,我就问你,那些想要杀我的人是怎么闯入我的第二层梦境,就是学校那个梦的?”
“那是后面我会教给你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你暂时不必担心,我会看着你,别人不会轻易得手的。”
“我还有一个问题,梦境真的会整体的排列像是盖房子,还是乱七八糟的混在一起?”我听着那第三定律,怎么还是有点儿蒙?
云梦泽举起红酒杯,在我痛心疾首的目光下,把红酒浇在了侍者刚刚端上来的冰欺凌和芝士蛋糕上:“你的冰欺凌,芝士蛋糕,还有我的酒,都是梦境,就像是红酒渗到蛋糕里,就是这样的关系——就像你说的,可能是整齐排列,也可能乱七八糟。”
我扶额,颤声道:“我错了,下次我不会再提这么愚蠢的问题了。”云梦泽不置可否,只是盯着酒杯里葡萄红色液体的转动,仿佛灵魂都被吸入那红色漩涡之中。
而我,望着我的蛋糕,悲痛欲绝。
许久,云梦泽朱唇轻启,吐出一个柔软可人的句子:“以后,我们一起睡吧。”
……
“变态啊!”
“你真的太有自信了。”云梦泽用一脸看着水泥墙上摇摇欲坠的钉子的表情看着我,我整理着我的行李,为了自己的下半生不在疯人院中渡过,决定彻底无视他。
云梦泽住在雪城大学半小时车程的叫做爱琴海的小区里。出乎意料地,他的公寓布置得十分不云梦泽——我原本以为他一定满屋子都是书,乱七八糟而且满地纸团,或者摆了很多标本,就像是那种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的人类学家博物学家的官邸——其实他的家是一间三室两厅的套房,总体的布置应该算是现代简约和中式古典的混合产物,唯独附带卫生间的主卧,可怕地装饰成了粉红色的公主房,我看着暗纹Hellokitty的墙纸,公主房?公主坟还差不多。
他说,我只需要上学必要的东西,就可以搬过来了。然而我觉得必要的东西很多,课本,书籍,电脑,嗯,很多很多,所以我花了两个多小时收拾房间,在室友惊诧暧昧笑和羡慕嫉妒恨混合的视线里拖着一个大箱子前后背着两个书包走了出来。
“嗯,很像。”云梦泽见到我那个时候的样子,那样说。我现在极其后悔为什么当时脱口而出问“像什么”,我本该预料到他的答案——“像忍者神龟。”
他之前说的那句话,嗯,关于“一起睡吧”的那句话,我也本该预料到,绝对不是寻常的意思。
我把衣服拿出来,起身拉开衣柜:“普通人是不会那么说的!”
“我是外国人。”云梦泽靠着门框,“而且,你是蛞蝓。”
我深吸一口气,默念着我没听见我没听见,打算把衣服挂在衣柜里——“啊!这是什么!”我揪出一排长长短短的衣服,马夹,裙子,层层叠叠,蕾丝蝴蝶结,千鸟格碎花,蓬蓬裙娃娃服——“你是萝莉养成游戏爱好者吗变态!”我吼叫。
云梦泽不置可否地耸肩:“这是我托人买的。”
我捏着那些哥特萝莉风的裙子,恨不得一把火烧掉整个衣柜,然而我不能那么做,我要和这个家伙住在一起,以免我在梦里被什么人杀死,因此我不能烧掉这个衣柜,我还要用它!
把可怕的衣服塞入箱子放到衣柜底层,收拾好我的私人物品,我拍了拍手,抹了一把汗,转身去卫生间洗漱,等我洗完澡一面擦着头发一面哼着歌出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公主床上多了一个生物。
一个穿着黑缎子睡衣直挺挺地仰卧在我的床上双手交叠在胸口的黑发白脸的男人。
“我——叫——你——cos——吸血鬼——”我用尽全身力气抓起床单,将云梦泽掀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