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流水潺潺,树影森森,人迹渺渺。路人甲的惊呼惊扰了些许栖息的鸟儿,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响过,有数十只飞鸟一飞而过,划过漆黑的夜空不留痕迹。
“南帝商羊?”那人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自从二十年前被奸贼暗算,差点灰飞烟灭,连肉体也被丢入深涧之日起,四荒之中便再没有什么南帝商羊了,有的只是只能寄魂魄于畜生体内苟延残喘的孤魂野鬼罢了!”
倘若是其他人听到这个名字,怕是要立即惊惶的跳起来。但路人甲自有奇妙的遭遇,闻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但心中对这位和蔼可亲又屡次相助于他的南帝遭人陷害落到如此悲惨境地感到十分的愤懑。殊不知,南帝商羊二十余岁时就在咸阴山麓将无恶不作的采花淫贼任千里一剑穿心,自此少年成名,斩妖除魔不计其数,更曾得前任天帝赞许“不世奇才”。
前任南帝病重,他暂替南帝行使南荒大权,此间十余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欣欣向荣之景遍布南荒,时其三荒百姓莫不向往,天下皆以“文治武功”赞之。而后游历四荒三十余载,南帝病逝,他于南荒问鼎大会上以成名绝技“玄水流光斩”击败当时风头正健的纪伯宁,得以入主南荒,也算是众望所归。
路人甲心里难过,握拳怒道:“不知是哪个奸贼,竟然如此歹毒。若我有朝一日遇见他,必将他手刃刀下。”
南帝心中稍稍宽慰,对这可爱的少年越发欢喜起来,纵声哈哈大笑道:“小子,你我虽萍水相逢,却甚为投缘,我商羊魂飞魄散之际,有幸能遇到你这位小兄弟,也算是对这一百多年的漂泊有个交代了!”
路人甲黯然道:“前辈......”
“何方鼠辈,还不现身?”南帝蓦地一声暴喝,霸道已极的劲道将路人甲周遭的空气震得向四周扩散开来,落叶簌簌掉落。方时皎月正照在山头,淡淡星群布满夜空,晚风吹过,竟没有一丝声响,静谧之极。
路人甲吃了一惊,脸色煞白,双腿兀自颤抖着,正想埋怨南帝一惊一乍,突然两人身前不远处的树木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萧萧而下的无边碎屑之中,悄然显现出一个身影,黑巾黑面,只露出深邃的双眼,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南帝虚晃难辨的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才哼了一声道:“没想到纪伯宁那逆贼还不死心,非要除我而后快。怕是我一日不死,他便一日寝食难安。”
那黑衣人翻了翻眼睛,嘴里嗬嗬出声道:“我也没想到,堂堂南帝居然会屈附在畜生身上,二十年前我奉主公之命狙杀于你,虽然夺得了你的肉体,却不料想你的元神趁我不备逃逸。转眼二十年过去,今日再相见,你却成了这副模样,岂不让在下寒心?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路人甲听他大放厥词侮辱南帝,心里恼怒,上前一步嘿然笑道:“阁下黑巾蒙面,黑衣缠身,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岂不让在下瞧不起?”话一出口,便感觉说不出的畅快。
黑衣人冷哼一声,冰冷的碧眼向路人甲瞧来。路人甲被他瞧得头皮发毛,却仍是挺起胸膛,气鼓鼓地与他对抗。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蓦地一声凄厉的长啸,在路人甲耳中嗡嗡作响,嘶哑着声音嘿然笑道:“商羊啊商羊,当年你纵横南荒威风八面的时候可想过会落到如此境地?如今你魂销魄散在即,我倒要看你怎样逃过此劫!”骨瘦如柴的双手虚空一抓,他胸前漆黑的地方竟然渐渐地幻化出了状如双钩的物事,左手轻轻抚摸了一番,长啸声中,瘦小的身躯以极快的速度向两人站立的地方冲来。
路人甲大骇,忙叫道:“前辈,你的元神速速回到角端体内,我们快走!”
南帝哈哈大笑道:“跳梁小丑,还不至于让我落荒而逃!”顿了顿,大声对路人甲说道:“小子,我的元神将要进入你的躯体,你紧闭双眼别用意念控制,只需固守本真即可。否则,稍有不虞,我们便俱是魂魄湮灭的结局!”说罢,没等路人甲作出回应,那团漂浮不定的虚影“嗖”地一下化作青烟,从路人甲头顶天灵盖钻入。
路人甲虽不知南帝想要做什么,但闻言还是闭上了双眼,任南帝元神钻入自己的四肢百骸。黑衣人桀桀怪笑道:“元神寄体大法?不错,不错,只可惜你如今只剩下一魂一魄,功力连平时的三成都不到,又如何跟我斗?”双钩一横,化作一道光芒,诡异地刺向路人甲身前。
路人甲蓦地睁开双眼,纵声大喝道:“鼠辈受死!”右手随意一挥,一道水清色的光芒顺着修长的指尖破体而出,带着凄厉的风声迎向欺上前来的黑衣人。
黑衣人大惊道:“玄水流光斩!”惊骇的声音在静谧的夜空中极为刺耳,显然是对南帝的百年绝技甚为忌惮。想要收身已是来不及,只得暗自咬牙,将刺向路人甲胸前的双钩变刺为横,挡在胸腔。
南帝冷哼一声,施展御风术,急速欺向黑衣人,右手又是一记玄水流光斩,两记气斩合二为一,首尾相接,终然狂啸着劈向那乌黑的双钩之上。只听一声闷哼,双钩断裂声和气斩入骨声齐齐传来,黑衣人口喷鲜血倒飞着翻卷出去。
“玄水流光斩,果然名不虚传。不曾想以你现在的功力竟然也能施展出来,来吧,商羊,二十年前我没有杀死你,今日,你可以报仇了!”黑衣人艰难站起来,左手抚着胸口,不断咳嗽道,大量的鲜血顺着嘴角涌落在地,昏黄的地面瞬间一片殷红。
南帝收起掌式,飘然落到他身前,冷哼一声道:“你不过是纪伯宁养的一条狗而已,杀一条狗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滚吧,回去告诉纪伯宁,让他洗干净脖子等我去摘!”
黑衣人盯着迎风而立的南帝,幽深的眼睛中闪过愤恨,不甘等诸多神色,喉咙赫赫作响,最终喟然长叹一声,转身几个跳跃,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前辈,你怎么这般轻易就让他走了?若是他将你还活着的消息告诉那奸贼,你岂不是就麻烦了?”南帝商羊的元神离开路人甲又回到了角端身上,路人甲望着黑衣人遁去的背影,忧心问道。
“若是我能再发出一记气刀,我怎会轻易地饶过他?”南帝叹道。
路人甲吃了一惊:“前辈你.....”
“二十年前我被纪伯宁那厮设计陷害,虽然元神侥幸逃脱,但也仅剩一魂一魄而已,因此不得已才附身于角端。但角端乃我南荒神兽,非凡物能比,我寄体它之后,费尽力气也奈何不得它,却使得它魂识错乱,癫狂不已,最终酿造了太华惨祸。幸好那年滕辰之恰好路过,这才降服了凶性大发的角端,并将它用双龙飞索困在沉香古木之下。沉香古木年岁久远,其散发的香气有镇魂养魄之效,我与角端也由此在那里调养,直至遇见了你。”南帝苦笑着摇头道:“但近二十年的休养,也不过让我元气恢复了三成而已,刚才我使出两记玄水流光斩,已经耗尽我所有的真元啦!”
路人甲点了点头,展颜笑道:“二十年恢复了三成元气,照这样下去,不出七十年,你便能恢复如初啦!”
南帝摇头道:“怕是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路人甲疑惑道:“前辈何故这般说道?”
南帝抬头看了看幽深的夜空,笑道:“我的真元已经耗费一空,动及根骨,怕是离我魂飞魄散之际,已经不远了!”
路人甲闻言吃了一惊,想到南帝马上就要魂归乐土,心中难过,眼圈微微泛红,哽咽道:“前辈......”
南帝轻笑道:“小子,你怎么像个娘们似的哭哭啼啼?再说我已经活了一百多岁了,也该死了!”
路人甲只是沉默不语。虽然南帝与他萍水相逢,但二人却相知相依,互相引为知己。眼看着南帝将要死去,路人甲心里登时唏嘘不已。
南帝道:“小子,我商羊素来荒诞不羁,放眼天下除了那滕辰之,鲜有人能瞧在眼里。眼下我在将要羽化之时,却遇到了你,想来也是天意。人生枯寂,不若登仙。但我却有心愿未了,不知小兄弟能否相助?”
路人甲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挺起胸膛道:“前辈但说无妨,小子纵然粉身碎骨,也定然帮前辈了却心愿!”
南帝点了点头,低头沉默半晌,方徐徐说道:“我纵横天下百十余年,从未做过违心之事,但有一事,令我寝食难安,数十年来从未敢忘记。”飘忽的眼神望向深邃的夜空,似是陷入了遥远纷飞的回忆当中。
“那年,我在本族问鼎大会上击败当时夺嫡希望极高的纪伯宁,成为南荒第七代帝王。次夜举行登基大典,南禺山上下俱是热闹非凡。长老和将军们都在极力劝我饮酒,但周围尽多阿谀之辈,我虽然心中轻视,但也不得不佯装喜庆。蓦然我不经意间瞥见了她的身影,婀娜多姿,静静伫立在百花边,在我看来,竟有种孤芳自赏的落寞。她没有像那群佞臣一样对我溜须拍马,几多奉承,只是淡淡地道了声恭喜,复又静静地站在那里,如仙女般一尘不染。”
路人甲拍了拍脑袋,抚掌笑道:“哦,我知道了,定是在那晚前辈对她一见钟情,从此不能自拔。”
商羊被路人甲一阵打趣,也不恼怒,嘿嘿笑道:“不错。我只看她了一眼,她的身影便从此印在了我的心里。可惜她是本族的大祭司,我纵是贵为南荒南帝,却也不能违背四荒千百年的规矩,只能借酒消愁,以此慰藉。”
路人甲奇道:“她是南荒族的大祭司么?那又有什么关系?”
商羊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皱眉道:“难道你不是四荒之人么,竟连这等事情都不知道?”
路人甲挠了挠头,叹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
“哦?”商羊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连自己是哪里人都不知道?”
路人甲脸上略感尴尬,忙引开话题道:“前辈,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南帝哈哈一笑:“这好办。等我将过往说完,你便将你的来历告知于我,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必然会为你保守秘密的。”瞥了一眼路人甲,见他欲言又止,摆了摆手续道:“四荒惯例,各族祭司必须要保留处女之身,因此历代祭司都不能与任何人通婚。我纵是身为一族帝王,却也不得不遵守这条定规。”
路人甲扬眉道:“相爱之人就要生生世世永不分离,那什么鸟规矩不知是哪个混蛋留下的,贻害千年。”
商羊哈哈笑道:“若是禹天帝知道你如此编排他,定要气的死而复生来寻你晦气!”说罢,两人相视一笑,惺惺相惜之意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