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微却是贪婪的看着面前的人,这样熟悉的清秀的眉眼,微抿未翘却自有一番风流态度的薄唇,比自己更俊朗修长的身形,婉儿,婉儿,我们的儿子,长大了,长得很出色。
顾青何见他不言不语只一直盯着自己,心里的郁气愈积愈多,一个冷哼,提步就要离开。
顾言微忙拽住了他的衣袖一角,“等等……”
顾青何被拉住,愈发急躁气怒,“顾大人有话便说,否则,恕青何没时间奉陪。”愈甩脱,却被拉得死紧。
江少曦一旁看着不知该做什么,只好愣愣的站着。
沐阳却留了心,这两人年龄虽是相差二十余载,仍不难从面貌上看出某些相似之处,况且,又都姓顾,难道……
“你娘,你娘,她还好吗?”到底老了,敌不过顾青何的力气,顾言微只好抓紧时间问道。
“我娘?”顾青何挣脱的动作一僵,停了下来,他眉间漾起一丝悲愤,嘴角抿着怨怒,声音冷彻入骨,几乎是一字一顿狠狠的吐出话来,“早,就,去,世,了。”
早就去世了?
早就去世了!!!
顾言微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像是受到了最狠厉的打击,他的手颤着再也抓不住面前人的衣角,不自觉的放了开来,他迷茫的看着面前的人,很惶惑似的问道:“什么去世?我是问婉儿还好吗你告诉我去世干什么?”
这个胆小懦弱的人,还在逃避现实!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顾青何几乎有些悲悯的看着这不长进的人,更多的是怨恨,他盯迫住顾言微的闪躲的眼神,落下的每个字都带着冰渣,“你听不懂吗?我说,你的婉儿,去,世,了。我娘,早,就,不,在,了。”
顾青何从未如此刻薄,凌厉。
顾言微睁大了空洞无神的眼,身子发颤,他的嘴唇抖动着嗫嚅着什么,却发不出声了,那温婉柔美而又骄傲的女子,不在了吗?婉儿,他的婉儿,不在了吗?
不在了?
不在了。
他再也没有补救的机会了。
顾言微怔怔的站在大殿外,很久,很久,顾青何早已离开了。
阳光,好刺眼,婉儿已经死了,这天,怎么还可以这么晴朗,他有些迷蒙又孩子气的怨恨,我最爱最爱的女子不在了,我怎么还在……这个世界,怎么还在……
眼前渐渐蒙起一层黑暗,顾言微这才满意,天终于黑了,不再明亮……
顾言微晕了过去。
顾青何的步子走得很急,面色一直冰寒着。
江少曦不知所措的跟在后面,他从未见过青何这样生气,这样悲伤,这样苍凉。
沐阳被镇南王府的来人叫走了,临走时不放心的让江少曦多多照看顾青何,虽然知道以江少曦的单纯直接不解世事怕是没有什么作用,但总比丢下顾青何一个人承受要好。
不知不觉已经跟到了顾青何的家里,一个朝廷赐下的宅院。
顾青何突然停了步,一直沉浸在思绪里还在想着要怎么安慰顾青何的江少曦差点撞了上去,幸好反应还算灵敏及时顿住。
“少曦,你回去吧。”顾青何说话。
“啊?不行不行。”江少曦连忙摇头。
顾青何挤出一抹状似轻快的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江少曦不是傻子,再迟钝也知道,没事是假的,有事才是真的,“青何,那个,那个,我答应沐大哥要陪你的。”唯一过得去的理由。
一阵沉默。
“少曦,请你,留我自己一个人静一静。”顾青何终于维持不了面上的笑,他语气坚定不容反驳。
顾青何每次认真起来江少曦都不敢不听话,而这人认真起来,总会格外客气,会用“请”这样的敬辞。
江少曦垂死挣扎,“青何,我真的不放心你。”
顾青何的反应是,“啪!”关上了顾府大门。
江少曦的脸皱成包子状,只好离开,走时还弃妇幽怨一般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青何的脾气他一向知道,平日里看似坚忍纯良,但是真的爆发起来他都不敢应对。
江少曦只能希望青何自己早点想开了。
顾青何其实很少喝酒,但是,若有人看到现在的景象,一定不会相信。
他把顾府所有备用的招待客人的酒统统搬了出来。
桌子上已经好几个空瓶了。
顾青何喝酒,越喝越生气,因为越喝越清醒。
因为熟门熟路已经拜访了好几次顾府,所以沐阳被直接放了进来,好不容易打发了镇南王府派来探视他和妹妹境况的管家,他实在放心不下顾青何,所以也不管天都快黑了,顺了心意就来了。
江少曦果然不在,沐阳苦笑,就知道这书生执拗起来谁也劝不了。
“青何,你没事吧?”也不再讲什么虚礼叫什么顾兄了,沐阳坐在石桌一边,拿开顾青何就要摸索够到的一壶酒。
顾青何真的很清醒,“沐阳?你怎么来了?”
“我来陪你喝酒的。”沐阳早想好了托辞。
顾青何眼微微一眯,伸出手就道:“酒呢?”
这书生真是……
沐阳恨不得吞回自己刚才吐出的话,可惜不能,只好状似爽快实则不甘不愿的把刚才拿走的酒又递回去,“咳,这里。”
顾青何接过酒,当真默认了他这个不请自来的酒友,拿起酒杯就给他斟了酒,再给自己斟满,端起杯子,“行,陪我喝酒吧。”一口饮尽。
沐阳只好也端杯,饮尽。
俩人就这样一杯杯的喝酒,什么都不想似的。
冤枉,沐阳其实一直在想,想着怎么结束这种状况,不行,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自己都快被灌醉了,这书生的眼神还清醒着呢。
“青何,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都是男人,有什么话别搁在心里发霉,说出来会舒服得多。”沐阳停杯开口。
顾青何虽没停杯,也缓了动作,他摇摇头,叹息道:“我说了你也不懂。”
你这样从小锦衣玉食被保护的什么伤都没有什么痛都没受过的王府世子,怎么能懂?
“你不说我怎么懂,青何,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你怎么就确定我不懂呢?”心知这书生定拿自己当做个无忧无虑的世子,所以什么都不曾经历,沐阳也不说破。
顾青何又眯起被酒水浸的晶亮的眼睛,沐阳被他专注的目光看得发毛,顾青何收回目光,带了些挑衅之意,“好啊,你说你懂,我信,不过,只我说不公平,你先说说你有没有什么不痛快的事,你说完我再说。”
沉默,沉默,沉默。
顾青何几乎以为沐阳不会说话了,他接着斟酒,还是喝酒吧。
“好,我先说。”沐阳突然说话了。
这声音瞬间击破凝固的空气,带着深入人心的清晰刻骨,一点点游荡开来。
他微微低垂着头,目光投向黑暗中的一角,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低沉,“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镇南王府并不是只有一个世子的……”
顾青何的手顿住,放下了杯子。
静默中只有沐阳那低缓的声音顺着岁月回溯,在最幽深的记忆深处逆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