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居衡最终还是把案子和奏疏报送给了都察院。
都察院。
内堂的战火已经烧了很有一会儿了,旁边几个同僚在劝解无果后便离开了,虽想在一旁看好戏,不过,谁也不希望自己被当做热闹看,何况是左都御使厉晙,所以在他略有警告之意的目光中,大家还是很识相很俊杰的,只除了面前这个人。
两个人僵持了有半刻钟了,厉晙无奈的看着面前言语犀利丝毫不让的江少曦,简直头疼。
他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乔非离,所以他才把江少曦安排到都察院,安排到自己的辖下做侍御史……这件事虽然还不确定,但是厉晙已经能确定,他小看了面前这个江少曦的执拗和单纯了。
“……当朝国舅难道就可以知法犯法吗?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他一个凭着妹妹得宠鸡犬升天的国舅?边疆吃紧,国库本来已不充盈,他竟然敢私吞军需,我不确定方大人是不是也被他谋害,但是,即使不是,他也该死千次,如果查出来是他指使谋害,那他就该死一万次!”江少曦目中怒火灼灼,声音高亢,“不,万次也不足以赎其罪!”
厉晙的脸色渐渐难看,他沉声低喝:“江少曦,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擅自给皇亲国戚定罪至死,这件案子还没有查清楚,你这些说辞不要让我听到第二遍。”
“哼,这件案子还用查吗?谁不知道****李国舅的大名,吃喝嫖赌,贪污受贿,掳掠幼女,无所不为。上次浙江巡抚递来百姓血书,说****在那里建立酒池肉林,搜掳幼女扬言为充斥仙乐阁,厉大人难道不曾听闻?!”江少曦怒道。
厉晙眼一眯,反问:“是,你说的没错。那我问你,上次血书事件最后是什么结果?你推崇之至的那个巡抚最后下场如何?李国舅又是怎样的结果?”
江少曦语塞,他知道厉晙的意思,上次那个巡抚被一群国舅拥护者污蔑为造谣差点处死,要不是左相以自身作保言其无辜,怕是不能安然无恙,最后还是被贬斥到苦寒北地才得一命。而那个国舅,在其妹李妃口中则是仁义双全宽容大度,皇上为了安抚他还给他加官一等,这才去做了外疆监军。
厉晙见他无言,步步紧逼,“怎么样?想起来了?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也要看皇上信不信,你说,皇上是信你还是信贵妃?所以,在没有证据之前,说什么都是匹夫之勇做无用之功。”
江少曦紧抿唇角,终于咬牙不甘的吐出字句,“这种小人却能得宠如此,不公平,太不公平!”
一阵静默。
厉晙几乎觉得好笑,他缓缓出声,语音嘲讽:“谁告诉你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江少曦终于说不出话来,只心里一阵阵波澜四起,不该的,不该的,他向往的朝堂,可以一展抱负的朝堂,为国尽忠为民请命的朝堂,不该是这样的……
案子就此被回送刑部,等待查清再断。
乔府。
铺着江南织造送来的最柔软丝滑的锦缎,再搁上琉瓶玉杯,金匙银筷,碗碟中尽是精致美味的各地小食,珠儿给透着白莹流光的玉杯斟上红艳的酒水,桌子上顿时生动潋滟了起来。
珠儿斟完退到一边,看着桌子旁的景象,微笑。
这边,一人一貂正诡异的深情对视无语凝噎中。
乔非离最先出声打破凝固,目光温柔,语声温柔,虽然说出的话一点也不温柔:“臭毛团,下去。”
某只爪子就要够上桌角一盘金丝糕的毛团难得威武不屈了一回,死守阵地。
乔非离眼睛一眯,目光瞬间转冷,字字带着冰渣,“下,去。”
好不容易爬到桌子上,毛团显然十分不甘心。听到乔非离的话,毛团的爪子微微一个瑟缩,瞪着黑纯无辜的水灵大眼,似乎在考虑自己的境地危险程度等于几,它先怯怯的瞅了一眼旁边含笑观看的珠儿,然后,坚定不移的把爪子伸向金澄澄的小糕点。
乔非离很嫌弃的看着身上沾着不明黑色物显得灰蒙蒙一团的某只,收紧了的手又松开来,努力控制住想要把面前这只提溜起来丢出去的心思。
乔非离,俊美无双,潇洒无匹,风姿优雅,肆意不羁的乔非离,一向荤素不忌无事不敢为的乔非离,其实,有洁癖。
乔非离自然不指望已经对这只溺爱到把自己的月钱都买了零食给它吃的珠儿能把它丢出去,虽然不可能但是乔非离还是忍不住想,若是可以,一定要,狠狠地,丢出去。
毛团的小黑爪子已经快要够到盘子最边角的金丝糕了。
乔非离咬牙,决定,亲自下手,即使丢完立刻要,洗手,洗澡。
“公子,乔大人来了。”下人过来禀报。
乔非离伸过去要抓某只的手堪堪顿住,停了两秒,收回。“好好招待,我马上过去。”
“是。”下人应声回大堂。
乔非离眯着眼很专注的看着某只,某只识相的收回爪子,怯怯看回去,一人一貂默默对视。
“我等下回来,你吃饱了就给我消失,否则……哼哼……”一分钟后,乔非离起身,留下这样意味深长的话,乔非离是不会承认,他是在威胁一只白貂的。
大堂。
乔居衡喝着今年因低产所以价高到千金难买的雨前银丝,入口的甘醇清冽缓解不了一丝一毫的心绪不宁。非离,非离,这件事千万千万和你无关,否则……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非离贪,他知道,可是他更知道为官者十有九贪,更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他相信皇上也明白这一点,非离更明白这一点,所以有恃无恐,所以敢贪敢污,若是国库也就算了,可是这次不一样,从私库拨出的军需不一样……
再大度的皇帝,也容不得人动他的家底吧。
“大哥,你怎么有空来我这里闲逛,刑部的事情忙完了?”乔非离步入大厅,带着明朗的笑意揶揄道。大哥做事,若是在那个世界,该称之为工作狂吧。
乔居衡一脑袋的胡思乱想被这句冲了干净,他面上一抹无奈的笑,回应这个让他最牵挂最不放心的弟弟,“我可没你那么闲,我来找你有事情。”
“哦?找我有事?”乔非离旋身坐在乔居衡旁边,漫不经心笑问道:“什么事?这次政绩清核早就完毕了,我可没碰刑部,新进的官吏坏了什么事可不能怨我。”他虽说是吏部尚书,可以凭自己心意为各部选吏准官,但是对于大哥所在的刑部,他一向敬而远之,不会乱塞人过去,毕竟,大哥若是恼了,他可没办法应对。
乔居衡摇摇头,“不是这些。”
乔非离挑眉,带着一丝有趣,“那是什么事?”
乔居衡稍稍犹豫,虽然怀疑非离不对,可是若不问,那么将来事发他会连一丝准备都无,想到此,只好沉吟着问道:“非离,你知道南疆军需被污一案吗?”
“南疆军需?不是李国舅在管吗?”乔非离端杯饮茶,不动声色。
乔居衡一向猜不透乔非离在想什么,他这次也不打算打哑谜,“非离,那件事和你无关吧?”
乔非离搁下杯子,神态悠然,“大哥,你不用顾及我,放心查吧。”
“和你无关?”乔居衡心一喜,急切问道。
乔非离笑,狡猾一笑,“大哥,我很讨厌李胖子的。”
所以绝不可能跟他打交道。
乔居衡这才放了心,非离总算与此事无关,那奏疏上并没有直接表明军需被污和非离有关,只说了那国舅与朝中某位当权人物过从甚密同流合污。他很怕是非离,原来不是,不是就好。“与你无关我就放心了。”
“大哥,就算有一天我会倒台,也不是现在。”乔非离苦笑,按照册子,他还能活好一段时间呢。
这句话听来看似没什么特别,乔居衡却觉得有些不安,“非离,别说以后,就现在,收手好不好?”
乔非离不答话,径自倒茶酌饮。
乔居衡又一次失望,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非离,什么时候回家看看,给爹道个歉,爹会原谅你的。”乔居衡也不执求,换了个话题说道。
乔非离还是苦笑,“大哥,你该知道,爹不会原谅我,自从听闻那个梁宇声,他最好朋友的死讯,而那罪魁祸首又是我,他就下定决心不会原谅我了。”顿了顿,心底真的泛起苦涩,声音也低了下来,“所以才会把我逐出乔家宗族。”
虽然,是我特意造成如此……
为什么,心还是有些疼,一丝一丝被那些决绝扯得发疼……
乔居衡只好沉默,爹的态度再明白不过,娘虽然每日垂泪,却动摇不了爹半分心意,以往非离开始贪污受贿爹已经看不过眼,何况,最好的朋友下场凄惨,祸首却是亲子……
一时静寂。
气氛真压抑。
乔非离抿一口茶,决定改换气氛,笑呵呵问道:“大哥,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娘她以前老念着孙子孙子,大哥打算什么时候圆她这个梦?”
大哥一定会一本正经说还早呢……
可是这次乔居衡却面上赧然,有些不知所措,“非离,提这个做什么?”
“哦,大哥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乔非离目光狡黠。
心上人?
乔居衡脑海里现出一个娇俏少女的影像,穿着粉衣罗裙,眸子水灵晶亮。
果然啊……
乔非离看着沉入遐思的乔居衡,笑的狐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