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景时间与空间的间隙中，独属向非欢。
熟门熟路的一个腾起跳跃，她便从敞开的窗户进入了房中。
面容清秀眉目安然的女子早已合了眼睡去，向非欢停在两步开外，黑纯水灵的大眼睛闪过几丝愧然。对于这个极尽心力照顾毛团的少女，她并未有半分留情，一切，都按部就班……即使明了这是一个虚拟空间，所有人都只是模拟影像，她仍旧感到骨子里的一种不安，也许，是这个世界，虚假的完美，也完美的太过虚假了。
简直，像是真的另一个世界。
向非欢摇了摇头，甩去内心早就涌起的一丝怀疑。
不，是假的。
必须是假的。
她走过去，跳上珠儿的床，毫不客气的占据了一角位置，趴着，定定地看向不知梦到什么正蹙起眉尖眼睫也不住颤动的少女。
珠儿，只不过十七岁，比她还小上五岁。
手上的狰狞伤口已经被小心的包扎好了，几乎被包成了粽子，向非欢不觉得好笑，因为都是自己所赐，只庆幸，这一切都是模拟幻象。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毛团的小爪子碰了碰珠儿的手。
珠儿突然一个瑟缩，手轻轻一个战栗，口中发出一丝细微夹着痛楚的呻吟。
向非欢心神一滞，会疼？
怎么可能？
模拟影像怎么会感受到实体的生物机能感觉？
向非欢小心翼翼地用毛团的小爪子捏了捏珠儿的食指。
珠儿嘶声抽了口冷气，食指瑟缩着颤了颤，眉头皱的更深。
向非欢愣住。
这样都会疼，那么，受刑的时候岂不是……
不，这只是智能电脑控制演示的人物在特定情况下必然会有的表情反应吧！
一定不可能是真的会感受到……否则……
向非欢蓦地心里一阵寒意，有一些沉积的不确定一点点上升至喉底。
会不会……这些影像，在他们的世界，其实是能感觉到喜怒哀乐的，其实，每一滴血，每一次痛，也都是真的？
不会吧。
向非欢眼神中丝丝茫然，她渐渐回想起这些天来的所有疑惑。
有时候乔非离在场景中会说出一些她小说中并未出现的词句，还有那一场和亲之事中顾青何的争辩，原本她小说中顾青何是不屑得解释转身就走的……还有厉晙竟然接了江少曦的糖葫芦，本来他该是拒绝的！还有……还有……很多差异……她还以为是模拟空间的自我完善……原来不是吗？
难道……
向非欢神色几变，她想了想，闭上眼，转入通讯仪。
“喂……”向非欢声音带着惶急，“米沙，米沙你在吗？”
“哈，非欢你也有主动找我的一天……”米沙痛哭流涕状，“真是太难得了，我好感动。”
“别闹！我有事问你。”向非欢没有一点想要开玩笑的念头，她声音严肃，“米沙，你模拟的时候有没有发觉什么特别的状况？”
米沙那边一阵沉默，然后她也肃穆道：“有。”
向非欢心猛地被提起，“什么状况？”
“我发现……”米沙像是要把人带入地狱般语声低沉缓慢，向非欢凝神倾听，只听米沙先是一派神秘状，然后，“我发现……我主角邻居家的那只狗实在是超级可爱！萌翻我了！哈哈哈……”终于破口大笑。
向非欢额上青筋直冒，几乎咬牙切齿，“臭米沙！你耍我！”
“咳咳……非欢我错了，我也是看你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所以想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嘛……”米沙嘿嘿地赔罪，“至于状况，我这边倒没有……”向非欢有些失望，却听米沙又低声笑道：“不过……其他人有。”
向非欢对于米沙的话已经不抱任何期待了，但还是问道：“谁？什么状况？”
“非欢你个信息闭塞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米沙心满意得一笑，“好吧我告诉你……柳汐然小说你知道吧，主题是什么男人的疆场……”
“恩，他怎么了？”向非欢皱了皱眉。
“他可能会成为我们之中第一个在考试进行中成绩被当掉的人……”米沙难得没有幸灾乐祸，毕竟都是同学一场，多少总还有些情谊，“他改了很多剧情……教授找过他好几次了，据说他现在已经被扣分临近40了，再继续改下去……我觉得他真的会被当掉。”
“怎么会这样？”向非欢不解，柳汐然做事一向最是稳重，不是成竹在胸绝不动笔，为什么要大改剧情，而且还是在考试中……“他有没有说什么理由？”
“他说……”米沙顿了顿，转述的语气有些不可思议的茫然，“他说他不想再杀人了……非欢，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向非欢瞳眸微缩，“他是这样说的？”
“恩。”米沙也许点了点头，她声音带着疑惑，“可是，非欢，我们并没有进入他们的世界，怎么会有杀人一说？”
“米沙……”向非欢神色复杂，她理了理繁乱的思绪，终于涩涩地说道：“米沙……我先去找柳汐然问一问，然后……再跟你说吧。”
“恩，也好。”米沙似乎感觉到向非欢的认真慎重，并不多做纠缠。
向非欢跟她道了别，挂断后，开始连接柳汐然的频率。
断了两次才成功接通。
“柳汐然，我是向非欢，听得到我说话吗？”向非欢径直报上身份。
“恩，听得到。”柳汐然苦笑，显而易见的无奈，“我还以为是教授又要来给我进行思想疏导了。”
静默。
向非欢不知要不要去安慰他。
柳汐然先开口问了话：“怎么样？你的模拟还顺利吧。”
“我的……还好……”向非欢莫名觉得这一向阳光热朗的男生不过几天的分别已经显得沉重了不少，“你呢？听说你改了很多剧情，扣分扣得很严重……”稍稍一顿，又轻快地揶揄道：“是不是沾染了记雪华的完美主义，所以容不得自己小说里的瑕疵？”
“呵呵……”柳汐然笑了笑，“自然不是。”
向非欢踟蹰了片刻，忍不住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非欢，他们都说是我想太多了……”柳汐然知道向非欢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他正好需要有人倾听而不是指责和教导，他的声音略有急切，“可是我总觉得，这个所谓的模拟空间，其实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也许，思维空间理论，其实是可以证明的。比如我们现在正在经历的这种世界，正是由我们的思维构造出的世界，虽然还不能肯定它存在于哪个平衡空间，可是它一定存在，它不是虚拟的，它和谐，平衡，完美，如同我们的世界一样。唯一的区别或许是，我们，另一个世界的大学生，可以通过一种机器，清醒的控制里面的人和物，指导历史的轨迹。”柳汐然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连自己都不确定似的，问一直沉默的向非欢，“你信吗？”
怎么会有人相信自己笔下可以创造出一个真实世界？
“我信。”向非欢抿了抿嘴，说出了让柳汐然始料未及的话。
柳汐然的声音已然激动，“非欢，你真的相信？”
向非欢舒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也觉得这世界里的人和物并不是虚拟影像，他们有喜有悲有哀有乐，也许，我们只看到他们如小说场景般表演着言行，却并不知道他们的所思所想，也许……”向非欢感到全身一阵发冷，“我知道这有点可怕，可是，也许他们真的是有自我意识存在的，他们，跟我们，并没有区别。”
“是……我也是这样想的。”柳汐然声音蓦地大了，他愤激道：“非欢，我也是这样想的，你知道，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实，我们创造的杀戮，战争，其实不是演绎，而是真实……我在战场上模拟的时候，就眼睁睁看着那一个个生命在我的笔下消失，死亡，残酷到眨眼之间便是百千生灵的丧命……我是刽子手！在我还以为那是虚拟影像的时候，你知道我犯了多大的杀孽吗……”
“非欢，我只好改剧情……哪怕成绩要被当掉，我也要改……”
向非欢感觉到柳汐然话语中那一股坚定的势不可挡，她有些茫然，“教授呢……教授怎么说？”
“教授……”柳汐然声音低了下来，“他说……那个世界，是平衡的，杀戮只是阴暗部分的一面，恰巧在我的笔下演绎而已。他说，不值得改，也不需要改……可是我受不了……”也许是幻觉，向非欢听出了一丝讥讽，“也许是我还不够铁石心肠吧。”
向非欢发怔，眉宇间都是不安，她喃喃道：“我觉得这场模拟才是错误。”
“我也这么觉得。”柳汐然带着不甘冷冷道：“我现在只有尽我所能，克服我满篇疆场的主题，阻止战争。”
向非欢沉默。
她想起了自己笔下的人事，死亡，似乎也是无处不在。
凉意震颤着从头到脚铺天盖地，她想，自己是不是也会杀了很多人，比如，马上就要以反坐之罪被判死刑的范墨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