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靠在草房上的白衣女子紧闭着双眼，像是晕了过去的样子，身上是密密麻麻的青紫鞭痕，地上有一些显而易见的血迹。却不多，只在她身下周围，于是女子便像是凭空出现在这里一般，地上没有被拖行的痕迹……或者是被车子运过来的，可是白茫茫一片积雪中并没有车辙印迹。
那女子容颜清丽，和身上凌乱的血色并列着出现在茫茫一片积雪中，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如同一株妖艳的罂粟花，开在了纯净的天堂。
身着轻裘的男子愣了五秒，想了五秒，觉得不能见死不救，于是便让老江帮忙把已冻得唇色发青的女子抱上了马车，带回了家。
“老江，大夫请来了没？”江少曦一边小心的给牙关紧闭的女子喂着温水，一边问着一旁的老江。
“少爷，已经派人去请了。”老江对于女子身上的伤痕累累也很是不忍，想了想，道：“老奴再去看看吧。”
江少曦点了点头。
老江退出屋子。
江少曦看着被子里的人，一阵奇异神色，他明明是要去找青何，却在必经之路上遇到了这满身伤痕的女子……
过了一会儿，大夫被请来了。
一番诊脉，确定只是受了皮外伤，大夫便写了方子同老齐去抓药了。
直到把熬好的药一点点喂完之后，江少曦才又出门去找顾青何。
再回来已是下午。
“老江，你说她还要多久才能醒啊？”江少曦锁着眉，很是犯愁的看着躺的安稳人事不知的秀丽女子，总不能这样养着她一辈子吧……江少曦想着想着有点担心，养倒是养得起，可是要是被青何厉大哥他们知道了我“金屋藏娇”，会不会逼我娶了这个女人呐……
关系到自家清白，江少曦非常烦恼。
“少爷放心，应该快要醒了。”老江笑了笑，又道：“厨房的药该熬好了，我去看看。”说完便出了房门。
江少曦点点头，看着女子，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右手支着头靠在床沿，细细的瞅着女子小巧的鼻尖，清绝的眉目，过了一会儿，渐渐有了些纯粹的欣赏之意，这女子，其实挺漂亮的。
看得差不多了，江少曦这才注意到女子头下的枕头有些歪了，便倾着身子伸出手去摆正，不可避免的碰到了女子细长的脖颈。
女子的眼睫微微一颤，对于陌生人的碰触显然十分敏感，几乎在江少曦碰到她脖颈的时候便睁开了眼，神智尚未清晰，杀手的本能已让她身体率先反应过来，头颈迅速一侧躲避“攻击”，抬手便扣住对方手腕，朝着脉门用力按压下去，在听到“啊”一声痛叫后，猛地把对方甩了出去。
“砰！”江少曦十分凄惨地被摔在地上。
郑羽楠这才回复清醒，她一个旋身利落的下了床，警觉的扫视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屋子，目光清冷凌厉的射向地上的轻裘男子，充满探究，问道：“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你你……”江少曦好容易才爬起来，他先是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远离这可怕的女人，然后小心的呼呼着自己麻痛的手腕，气的涨红了脸，“你怎么随便打人！还打自己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郑羽楠神色狐疑，再扫视了一次自己所在的地方，明显已不是乔府，她不解地看向那个怒气冲冲的男子，“你救了我？”
自己不是该呆在乔府柴房等死吗？
江少曦鼓着腮帮呼呼着手腕，目中喷火地看着这个不可理喻忘恩负义的女人，几乎是在吼着说话：“要不是看你可怜，满身鞭伤躺在雪地里，我才不会救你！你竟然……竟然还打人！”
女子目中现出一抹沉思和谨慎，“你是说，我躺在雪地里？”
“哼……”江少曦一甩头，不理她了。
郑羽楠见此便知道是真的了，她皱了皱眉，又梳理了下刚才的事情，确认了两件事。
第一，乔非离放了她，目的不明。
第二，她错怪了好人，打了救命恩人。
郑羽楠看了看面前容貌俊朗目光灿亮的男子因为愤怒显得格外生气勃勃，竟，有些可爱的样子，不禁眸光闪过一丝笑意。“对不起，很疼吗？”
没有一点诚意！
江少曦怨念的想着，又狠狠的哼了一声。
“少爷，药熬好了……”老江推门而入，正见两个人对峙般站着，老实人没多想，见到那女子醒了，顿时乐呵呵道：“姑娘，你可算醒了……”
郑羽楠看向那面貌慈和的老者，不知该作何回应。
江少曦却眉梢一扬，先发了话，“老江，把药倒掉！”
“啊？”老江不解，“少爷，这姑娘不喝药伤好不了啊……”
“她不需要！”江少曦接过话，瞪了一眼那可恶女人，语气一点也不淡定，“她力气大得很，身体也好的很！”
郑羽楠见此一笑，犹如冬雪融化春天到来，满室都鲜亮了几分，“老人家，我的确不需要。”
这点小伤，还受得住。
江少曦一愣，他本是气话，并不曾真想放任这女子自生自灭，毕竟他江少曦好男不跟女斗，心胸大的很，此时见那可恶女人不知是赌气还是怎样，竟然真不喝药，而老江听话的就要把药端走倒掉，便又着急起来，连忙道：“老江，回来！”
老江闻言又转回身，“少爷？”
江少曦很不甘的瞪了那笑盈盈地女子一眼，慢吞吞道：“把药留下。”想了想，似乎觉得不解释一番很没面子，又道：“不能浪费我江府的药材……”
“少爷，不是府里的药材，是在外面药房买的。”老江踟蹰着，还是口气诚恳的纠正道。
江少曦一窘，面色阵红阵白，恼羞成怒地辩解道：“那就是不能浪费我江府的钱财！”
郑羽楠觉得有趣，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如梅花盛开般淡雅明丽。
江少曦却以为她是在嘲笑自己，更是气恼，压抑着怒意上前接过老江手里的药碗，面无表情道：“好了，老江，这里没事了，你去忙吧。”
老江再迟钝也感觉到这气氛不寻常，但也不好劝解，只得点头离去。
见老江走远，江少曦回过身，啪一声很有气势的把药碗镇在桌子上，正气十足的看向女子，喝道：“你是什么人？”
毕竟当了一段时间的御史，也跟着厉晙去了几次刑部大牢，学了些审犯人时要摆出的脸色，江少曦这一声倒还真的有些凛然魄气，如果是一般人估计会心肝一颤顿时胆战心惊，可惜，他面对的是郑羽楠。
杀手不是被吓大的。
女子闻言，敛了面上清浅笑意，只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本官怀疑你身份有异！”江少曦手一扬，啪地拍上桌子。
“本官？你是官？”郑羽楠不大相信似的打量着江少曦，没看出一点官气。
只有傻气。
江少曦感觉到她不相信，凌然挺直了腰，哼了一声道：“本官是当朝副都御使，在都察院任职，当然是官。”
“哦……”郑羽楠眸光琉璃般闪烁一下，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少曦条件反射回答道：“江少曦……”又猛然反应过来，明明是他先问她是什么人的，怎么现在变成自己被问？江少曦皱了皱鼻子，“赶紧回本官的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少曦，不是王允就好。
郑羽楠低眉沉吟道：“我是一个杀手，正被仇敌追杀。”
她敢说，是因为在大悉的不成文规矩，除非有所牵扯，否则，官场朝堂，不会去管江湖的事情。
而且这样说也解释了为什么她有武功的事实。
果然，江少曦锁紧了眉头，却没有叫人来抓她，他缓缓游离着目光看向女子，郑羽楠落落大方的回视，梗了许久，就在郑羽楠以为他要说什么你走吧我不送了之类的话时，江少曦极小心的问道：“你不会杀我的吧？”
“不会……”郑羽楠顿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摇了摇头，认真道：“除非有人买你的命。”
“啊？”江少曦张大了嘴，还是有危险啊……
“那也要看我接还是不接……”郑羽楠瞥了一眼目露紧张的江少曦，好笑道：“你救了我一命，我不会杀你的。”
江少曦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我还有事，欠你的人情，以后有机会再还。”郑羽楠轻轻地挑了挑眉，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抛过去，道：“记住，我叫郑羽楠，你以后有什么仇敌想杀，也可以找我，我免费给你杀一个人……”
江少曦呆了一呆，连忙接着那碧绿莹润的玉佩。
“记得找湘东阁掌柜的，把玉佩给他看，他会告诉你我在哪里……”郑羽楠难得这样殷切地嘱咐着，却被反应过来的江少曦突然打断。
“你不准走！”江少曦大声道。
郑羽楠一怔，“为什么？”
“你伤还没好，药还没喝……”江少曦很在意桌子上那碗早凉透了的药。
“小伤而已，不需要喝药……”郑羽楠迈步就要离开。
江少曦蹬蹬几步跑到门边，伸出双臂挡住房门，“不行，给你熬的，你必须喝！”突然变得很是固执。
郑羽楠顿时不耐的目光冷冷射过去，江少曦一个瑟缩，很怕她突然再来一次刚才的手段，但是，却僵着身子一动不动，毕竟江少曦的执拗，连厉晙都难以对付。“你……必须喝……”
对峙了一会儿，郑羽楠终于转回身，端起桌子上早凉了的药仰起脖子就灌了下去，虽然入口苦涩至极，也只是淡淡的蹙了眉。
“我给你热热你再……”江少曦刚伸出手要夺过药碗，郑羽楠已经把空碗晾在桌子上了。
江少曦目瞪口呆。
“现在可以了吧……”郑羽楠抹了抹唇角的药汁，抬腿就要出门。
江少曦抢先一步又挡住门，“不行！”
郑羽楠神情陡然一寒，抬手便扣住面前人的咽喉，缓缓收紧，见江少曦涨红了脸，这才冷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咳咳……”江少曦几乎喘不过气，他极艰难地伸手指着自己的咽喉，手指抖啊抖，你不放开我怎么说话……
郑羽楠冷哼一声，这才收回手。
“咳咳咳……”江少曦弓着身子好一顿咳才直起身，“你……你不是说外面有仇敌在追杀你吗？你留在我这里不是刚好能躲着吗？”
“那是我的事，和你无关。”且不说根本没有什么追杀，就算有，和你江少曦有什么关系？
江少曦语塞，片刻后，坚决道：“反正……反正你不准走……”
郑羽楠这下是真的不明白面前人到底是想干什么了，她心里隐隐腾起了火气，面上也渐渐泛起一片寒霜，“杀了你我照样走，你想死？”
江少曦不语，仍挡着门。
“我看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
“我有理由的！”眼见这恐怖女人要大开杀戒的样子，江少曦终于有点恐惧，立马大声道。
“什么理由？”郑羽楠目光冷冽，一副你不讲出个二三五保证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的样子。
“我不能放你走，不能让你去杀人！”江少曦振振有词，笃定道：“你是杀手，来京城是要杀人的对不对？”
“我是被仇敌追杀，不是杀人。”女子扬眉，声音冰寒。
“你骗我，我……”江少曦犹豫不决，最终还是说道：“老师教过我识别人的气质，我看得出你身上有杀气，你是来杀人的对不对……你以后怎样我不管，现在，皇上马上要过寿辰，正是四方来贺的时候，你不可以在京城杀人……”
郑羽楠听到最后一句，陡然眸光闪烁，“皇帝要贺寿？”
“恩……”虽然觉得面前人对这方面比较关注有点诡异，但是话说都说了，江少曦只能点头，点头后又觉得不对，“大胆！你刚才叫皇上什么？”
“好，我不走了。”郑羽楠不理他，径自转回身，上床躺着去了。
“啊？”江少曦顿时被这意外冲击的忘了刚才的问话了，他还以为会困难重重都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了，甚至，殊死搏斗？咳咳，这个有点夸张了……
“你你你……”江少曦蹬蹬跑到床边，很讶异很不解很没有成就感，“你真的不走了？”
“恩，不是你说的不让我出去杀人吗？”郑羽楠微阖眼帘，唇色如朱，轻巧地吐出妥协的话语。
“那你真的真的不走了？”江少曦还是不可置信。
“你再说废话，我马上出去杀人。”女子睁开一条缝隙，目光清澈冰冷。
江少曦立马闭嘴停声。
空气中一阵短促的呼吸，好一会儿，才听到江少曦清亮灿烂地声音小心翼翼的响起，“最后一句话，不是废话……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过了一会儿，咯吱一声，是关门的声音。
直到脚步声消失，女子极缓极缓地睁开清漠如雪的瞳眸，嘴角牵起一朵微笑。
这个江少曦，挺有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