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馆。
“殿下,秦大人那边的消息。”刚毅面容的男子进了房,把手里的加急信递给那翘起腿坐在椅子上正读着书的人。
“疏遥有消息了?”南宫楚眸中讶色一闪而过,他把手里的书甩到桌子上,伸手接过信,展开细看,神情越来越放松,脸上渐有笑意,“疏遥的动作倒是挺快……”看完并不折起,又递回给那男子,笑道:“渊翔,你看看……”
李渊翔看完信,眼神中已漫起一层兴奋,“殿下,秦大人那边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您看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现在不急……”南宫楚眯起狭长的丹凤眼,唇边泛起冷笑,“等我回去再说。”
“是。”李渊翔点头,又问询地看向南宫楚,道:“那属下现在就发回消息通知秦大人吗?”
南宫楚轻轻叩着椅身,“记得让疏遥多注意王叔的动作,如果有异状,让他全权处理,不必问我的意思。”
李渊翔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南宫楚躺回椅子,拿着书,翻了几页,觉得看不下去又扔回桌子上。
那冷硬俊美的面容上缓缓融出一种狡猾的笑……
王叔,你以为让我离开南风我就什么都做不成了吗?
很快,我会给你一个大惊喜的。
“易安!”南宫楚突然出声。
“殿下。”几乎是眨眼间便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那毫无存在感的影子垂首候立在一旁,听凭吩咐。
南宫楚支着头偏在一侧,漫不经心地问道:“易安,隔壁是什么人?”
“阑月国宰相林世茂,炎国丞相梁卿柯。”易安一板一眼的回答。
“都是老家伙?”南宫楚挑起眉尖。
“六十岁,七十岁。”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问答,易安声音平淡。
“哦……”南宫楚敲了敲桌案,沉吟道:“易安,帮我办一件事情……”
“殿下请吩咐。”易安躬身道。
南宫楚细细嘱咐了一番,并且特别交代要在夜深的时候行动……
第二日,行馆里便闹开了。
负责行馆事宜的礼部员外郎杨枢宏实在应对不了,只好回礼部搬救兵。
礼部。
杨枢宏没有耽搁,首先便去主客司找礼部郎中苏怀良。
苏怀良听完事情经过,也觉离奇混乱,可是现在礼部各侍郎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他又不能越级上报礼部尚书,便只好跟着杨枢宏先去行馆走一遭。
行馆大堂已经人声鼎沸乱成一团,各临近国使臣以及大悉附庸族使臣共聚一堂,当然也包括,南风国楚王殿下。
事情并不繁杂,首先是阑月国宰相不愿继续住在经纬阁,说那里闹鬼,半夜老有奇怪的声音,要求杨枢宏给他换个地方,本来是很好解决,因为现在行馆还有两间空阁,除了预留给西水族使臣的一间,刚好还剩一间。可偏偏这事不知怎么被炎国的丞相知道了,说自己房里也闹鬼也要求换房,这下事情就不好办了,房间不够……于是炎国便说大悉待来使不公,吵了起来,这下便热闹了,不知何种心思的临近国使臣纷纷说起不满之处,什么风雅阁景色不好,扬枫阁根本没有枫树,最离谱的是翔宇族公主说莲香阁名字太俗不符合自己高雅气质,都要求换房,杨枢宏简直焦头烂额……
苏怀良到的时候,大堂正吵得热烈。
“本官的房间确实有鬼,有什么要怀疑的……”阑月国宰相林世茂曼斯条理抚着须,轻哼了一声又道:“倒是梁丞相也说有鬼,颇拾人牙慧了……”
“吭吭……你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呐老家伙!”炎国丞相梁卿柯是个暴脾气,一听有人怀疑自己的品德自然是被点了炸药,“我梁卿柯行得正坐得端,说一不二,有就是有,没就是没!”
“哼……”林世茂又哼了一声,很是不屑搭理某人的意思。
梁卿柯转过头又把矛头对准其他人,“你们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我和林世茂要换房就换房,你们房间都好得很,换什么换!”
梁卿柯一把胡子,声音却中气十足,又是皱着老皮的脸,在众使臣里也算年龄资历都比较高的,这一句话吼出来,着实镇了不少人,不过也有不识时务不给面子的,比如,翔宇族王最宠爱的小公主希亚,就嘟着嘴咕哝出声,“可是莲香阁名字就是很俗嘛……”
梁卿柯瞪着眼就要再吼,就见身着大悉官服的苏怀良进了大堂。
顿时像一朵纯如净水地白莲落在湖面溅起了安静的涟漪。
众人只觉得这人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面容精致,眉目清绝,唇角带着一抹轻浅的笑意,眸中如碧玉波光流转出恬然清冷的目光,只被这样地眼神轻轻扫了一眼,便全身都像是被清泉洗涤了一番,去除了所有烦躁不安,心神渐渐清醒起来。
梁卿柯嗫嚅着再也吼不出来。
本懒懒地躺在椅上看戏的南宫楚已经直起了身体,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那个如同琉璃般晶莹剔透也易碎易伤的人,现出满意的神情。
苏怀良的目光游离过在场的所有人,只在看到南宫楚时眼神有一丝淡不可察的波动,“礼部郎中苏怀良见过诸位来使,招待不周以致出现今日的情况实在是我礼部的罪过,请诸位放心,怀良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那声音清悦如泉,那态度诚恳之至,梁卿柯再是不满,也要放低了声调放缓了口气,道:“那就请苏大人好好处理一下我们换房的事情吧。”
“还有本公主的莲香阁……”希亚愣愣地看着苏怀良,喃喃道。
“我的风雅阁景色不好,也要换……”大理国王子段蔚然踊跃道。
“扬枫阁没有枫树,名不副实,我要求换房……”温凤国将军凌阳煜也出声道。
“本官的房闹鬼,只要换个别的地就行。”林世茂倒是很和蔼。
苏怀良静静地听着,记着。
等众人都说完要求,他先是看向娇俏的小公主希亚,微笑道:“公主不满意这莲香阁的名字,只要换一下牌匾就好。”想了片刻,续道:“那阁中有一潭湖水,不如就换成静湖阁如何?”
希亚眨了眨眼,定定地看着苏怀良的笑容,怔怔点头。
苏怀良又转向大理王子,道:“王子所说风雅阁景色不好其实有待商榷,现在正是入冬之时,百花不放,自然显零落无比,其他阁也是一样,况且,风雅阁之景其实优于其他阁,更不需调换。”
“这怎么说?”段蔚然不解,难道自己那间还比别人的更好?
“风雅阁比别处,多有翠竹若干,王子我可有说错?”段蔚然自然是摇头,苏怀良莞尔一笑,“近几日下雪,王子的风雅阁正是‘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的时候,怎么能说没有好景呢……”
段蔚然恍然一笑,忍不住赞道:“苏公子好才华,我阁中正是这样的景致,竟是本王拙了眼,一直视而不见。”
“王子过谦了,其实赏景,不过是赏个好心情罢了……”苏怀良摇了摇头,淡淡道:“如果人心情愉悦,则处处都是好景美景了。”
段蔚然点点头,笑道:“苏公子说的是,这样的话,本殿就不用换房了,只换个心情就好了。”
凌阳煜眼见苏怀良三言两语就解决了前面两位的问题,不由得挑了挑眉,对面前不仅相貌出色而且能言善辩的人另有了一番认识,他看着苏怀良移过来的目光,玩味一笑,现在,该到自己了吧。
果然。
“凌将军的扬枫阁的确没有枫树……”苏怀良音色清灵,眉宇安然,他望向凌阳煜,牵起浅浅笑意,“可是,听说温凤国第一园林松奇苑也没有一棵松树,如果扬枫阁是名不副实,那么贵国的松奇苑又当如何?”
凌阳煜一滞,片刻后朗朗一笑,啪啪鼓起掌来,道:“苏公子博闻强记,阳煜佩服……如此说来,我也没有理由要换房了。”
苏怀良微微一笑谢过,面上神情恬静,并无半分自豪骄傲之色,凌阳煜看着,只更为赞叹。
梁卿柯和林世茂早等得有些急了,只是还要端着老相沉稳的架子,才半声不吭,这时眼见其他人都被摆平了,都暗想着总该轮到自己了吧。
苏怀良却沉默了。
之所以留在最后,就是因为难办,现在空阁只有一间,却有两人来争,他再怎么伶牙俐齿,也不能凭空说出一间空阁来……西水族公主那间虽然空着,也是空不长久的。
若是安排有一人不在行馆呢?可是这样在乎面子的两个老相,一定是谁也不肯让步的。
“苏大人,我的房间能换吗?”梁卿柯终究没那样好的耐性。
苏怀良微微蹙起清淡的眉眼,那边林世茂也紧张的看过来,他犹豫着不知该做何回应。
一直安静的角落处传来低沉的声音,“两位相爷不要争了,既然房间不够,不如就让一个人安顿在行馆外吧。”正是南宫楚。
林世茂和梁卿柯面面相觑。
“本官近日身体有恙,不好动来动去……”
“谁爱走谁走,反正本相不走!”
苏怀良地眉皱得更深,他看向那俊美冷傲的楚王殿下,不知他为什么要挑起两国权臣的争端。
可是南宫楚并非是这样的意思。
“呵呵……”南宫楚轻轻一笑,又接着说道:“两位相爷误会本王的意思了,本王是说,本王愿意安顿在行馆外,腾出房间给两位调换……”
两位相爷俱是惊愕,虽然不知道这看似不会笨到做吃亏买卖的南风楚王打的什么主意,却也乐得不争不斗就能换房,便均是点头。
苏怀良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本王现在无地可居,不知道杨大人家里可有闲置的房子?”南宫楚望向站在苏怀良旁边的员外郎杨枢宏。
杨枢宏看着这明显不好伺候的南风楚王,一时踟蹰,且不说要是答应了,照顾好便是应当的,照顾不好那就是自己的罪过,真真是赔本买卖……何况这位还身份特殊,是正在交战的敌国王爷,万一朝堂有什么风浪,自己难免要被牵连着倒霉,当下一想,便也顾不得得罪不得罪了,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为难道:“殿下要来我杨府暂居,自是下官的荣幸,只是前两日家中老奴离世,杨府正在办丧事,怕是多有不便……”
南宫楚也不勉强,“既然如此那就算了……”苏怀良不详的预感成真,那男子的目光现在定在了他的身上,“苏大人家里不会也在办丧事吧?”
苏怀良回视,两人的目光顿时如同交锋般凝成一线,一个深邃幽暗,一个纯净清冷,也许很久,其实不久,苏怀良缓缓展出一朵淡如尘烟的笑容,“自然不会,苏府,欢迎楚王殿下。”
“那就多谢苏大人了。”南宫楚意味深长地说道。
“楚王殿下不用客气。”苏怀良回以微笑。
这样一番设局,总算达到了目的,楚王殿下十分愉悦,本来在南风被明争暗斗搞得烦躁郁闷的心情,也渐渐好转了。
他很快便让人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其实昨晚就已经开始收拾整理了。
终于到了苏府时,终于安顿好一切,终于有机会和苏怀良独处时,那冷硬的面具才被拿了下来。
他面上带着开怀地笑意,望着沉如静水的清寂男子,目光穿过久远的时日回到现在的季节,吐出久别重逢的话语。
“怀良,两年不见,别来无恙。”
苏怀良目光清淡,笑容清淡,即使是讥讽,也是清淡,“一别两年,怀良已不知该如何称呼您……楚王殿下?”
南宫楚背着手站在阳光下,一身玄色锦袍风神俊秀,他凝视着苏怀良的眼睛,轻声道:“怀良,还叫我紫炀吧。南宫楚,最初,就是南宫紫炀,我允许你,也只允许你,叫这个名字。”
苏怀良温然一笑,淡若烟霞。“你还是楚紫炀吗?”
南宫楚扬起唇角。“在你面前,从来都是。”
苏怀良颔首,他望着比之两年前更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南宫楚,眉眼弯弯,启唇开口。
“紫炀……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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