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皇宫。
夏日恼人,承乾宫一处,几个小宫女正拿着挂满蛛丝的小棍粘蝉。边粘还边莺声燕语互相嬉笑打闹,各自的眼睛全然没放在找蝉上,时不时的就往身后朱墙金漆琉璃瓦的屋子里瞄。
那里是皇上的寝宫,皇上正在里面看书呢。
新皇登基,**必然空虚。但更让这些宫女们感到肆无忌惮、春光灿烂的是,老皇上一驾崩,皇后居然自愿为其殉葬,而皇上的生母以及其余妃嫔一个不少全都出走皇家金轮寺,青灯礼佛为皇家祈福去了。
就是说,现在偌大的皇城里,连一个女主人都没有。
“你们是在粘蝉么?”一个酥软的女声传来,小丫鬟们立刻噤声,相互吐了吐舌头,专心粘起蝉来。
“我看你们简直比蝉还恼人,不要在这粘了,去别处。”女声里带着厌恶。
那几个小丫鬟听了,个个面带不屑,但是也没和她顶嘴,只收拾东西转身走了。一过拐角,一个小丫鬟忍不住嘀咕道:“悦姬不过是一介娼妇,难道她还真指望皇上能给她个名分?”
“呦,我看皇上挺喜欢她的,你就不要乱说了。”
“还不是在青楼学的那些肮脏手段,反过来用在皇上身上,皇上哪懂这些呀,保不住被迷了魂儿。”
“萧将军怎么说她的了?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真真是妙。”
“闭嘴,将军的话你也敢传?!”为首的一个丫鬟听到了这话,立刻撂下了脸。
“这也没有外人……”另一个丫鬟撇了撇嘴,颇有些漫不经心。
“何况萧将军又没有说错,那就是个狐媚子,不要脸。”
那边儿几个小丫鬟义愤填膺,这边悦姬已经跨入了皇上寝宫的大门。
“皇上。”
岚玉正坐在桌子边看书,抬眼看见悦姬走了进来,眉头不觉一皱。
“你来干什么?”
悦姬好似没有看到岚玉的不悦,回身关上了门,莲步轻移,款款走到岚玉身边。
“朕在问你话。”岚玉的语气带着不耐烦。
“皇上。”悦姬酥软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委屈,她拉起裙裾,露出****的两只脚和白皙的小腿。
“昨天皇上说悦姬不能吃苦,悦姬今天可是徒步走来的见皇上的。”
岚玉脑袋上顿时冒出三根黑线来,她这算能吃苦?她这叫自找苦吃好不好。
“皇上。”悦姬看岚玉毫无反应,顿时更委屈了:“皇上,悦姬的脚底儿都磨出泡了。”嗲声嗲气的撒着娇,还边把裙裾提的更高。
“行了,我这忙着呢,你先回去吧。”岚玉低着头继续看书。
悦姬瘪瘪着嘴,委屈的眼圈发红,皇上怎么总是忽冷忽热的。
伺候皇上的小太监见悦姬就站在桌子边儿上,也不见要走的样,忍不住侧眼瞄了一眼正低头看书的皇上,皇上的眉毛不耐烦的皱在一起。小太监吓的一哆嗦,连忙走到悦姬身边,轻声说道:“皇上这会儿正忙,您还是先回吧……”
小太监称呼悦姬为“您”,一来因为悦姬无名无份,二来由于悦姬的出身,大家也不好称叫她“姑娘”,特别是太监的腔调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点怪,为了不让这个皇上眼前的美人觉得意有所指,称呼什么的,能忽略就忽略了,反正说“您”是不会得罪人的。
悦姬冲着小太监翻了个白眼,又看了一眼依然低头看书的岚玉,无奈的做了个揖,有些不甘心的告退了。
小太监又走回了原来的位置,偷眼看皇上皱着的眉毛渐渐舒张开来,心里不禁舒了一口气。
“小李子。”
“皇上。”小太监见皇上招呼,立刻走上前去:“皇上有什么吩咐?”
“宣礼部尚书进宫,在御书房候着。”
“奴才遵命。”
一个时辰之后,年过半百的礼部尚书孔文举进了御书房。没过多久,岚玉带着太监小李子以及两个宫女慢慢也悠悠的走了进来。
“皇上万岁。”孔文举颤颤悠悠的冲着刚进来的岚玉行了个大礼。
“文举,平身吧。”岚玉在龙塌上坐了下来,两个着绿色宫装的宫女便站到离岚玉不远的地方交互着帮他打起扇来。
孔文举挪动着老迈的身躯,跟着岚玉的脚步转了半个圈,保持面冲圣上。岚玉坐了下来,让他平身,他这才慢悠悠的颤呼呼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孔文举心里有些忐忑,不知皇上传召所为何意,便偷眼打量了下皇上的脸色。
“文举在看什么?”岚玉嘴角微微挑起,脸上一团和气。
“臣惶恐。”孔文举弯腰做了个福:“妄观天颜实属不该。”
岚玉借着喝茶的功夫用袖子挡住了脸,暗自翻了个白眼。惶恐?你有一点惶恐的样子么?
孔文举是德治二十三年的状元,伺候了先皇半辈子,是朝廷中清流的代表之一。这种老臣,别说只是妄自观一下天颜,就是先皇在的时候,他出言顶撞了先皇,已然是犯下死罪,先皇也没有拿他怎么着。
这种人,杀不得。要说为什么杀不得?那太简单了,文人风骨,他自己巴不得一死以求名流青史。皇上要杀他?好,不用等皇上杀,他自己就敢去撞柱子,然后自有后人大笔一挥,皇上逼死了贤臣,贤臣为国捐躯。
“不知皇上召见,所为何事?”孔文举垂直双臂,伛偻着腰,低着头,一副谦恭样。
“我看了礼部递来的奏折,时下河流改道,广阳郡一带水患泛滥,西岭郡一带却发起了旱灾,大批流民已然往京城涌来,这个时候,是在不适合选什么秀女。”
“皇上。”孔文举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慢悠悠的回到:“臣也知道时下不适合大选,但**实在是空虚,这对皇权没有好处。”
“**也空虚不了多久了,过了百果祭,平西王会护送匈奴公主进京。”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孔文举皱了皱眉毛,忍不住接着说道:“就是为了这个匈奴公主,皇上也有必要扩充一下**,以免一家独大。”
“朕断然不会让她一家独大的。”岚玉皱了皱眉毛,又喝了口茶。这个孔文举是真傻还是假傻,选秀女之类他是坚决要反对的,若是要往宫里抬人,就要各个勋贵抬出自己的嫡女来,一来时笼络人心,二来平衡各方势力。
“皇上是说那个叫悦姬的女子?”孔文举嗤笑了一声,颇有些不屑。
岚玉的脸立刻就掉了下来,这个老头子当真是欠抽,蠢顿不说,还尤其的不上道。
觉察到皇上不悦,孔文举老脸上的皱纹抖索了一下。顿了顿,孔文举居然直起了腰板,双手拍打拍打自己的鹤袍官服,脸上一派正气,直视着皇上执拗的说道:“那种女人,皇上还是早早将其处理掉的好……”
“你是在教朕做事么?”岚玉脸沉了下来,眼底闪过一点寒光。
“臣不敢。”孔文举似乎完全没发现岚玉眼底的冷意,慢悠悠的接着说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皇上初登大典,万不可因小失大。”
“罢了。”岚玉揉了揉额头,也不跟这老头子较真了,直言说道:“明儿你上个折子,现下实在不是选大范围秀女的时机,就让朝中勋贵各家有适龄嫡女的列个名册出来。”
孔文举脸上的皱纹又抖了一下,这回他什么也没说,只弯腰领旨,低着头,脸色晦暗不明。
“你退下吧。”皇上挥了挥手,孔文举又行了个跪礼,方才退去。
岚玉冲着孔文举离开的方向看了半天,嘴角带着一丝嘲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才悠悠叹了口气,从袖口中拿出一枚玉坠子摩挲起来。
“皇上,要摆午膳么?”门口有个太监悄悄的对着小李子比了个手势,小李子立刻明白是午膳已经准备好了。
“摆到悦姬那去把,朕去那里吃。”岚玉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收起手里的玉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