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绿翡抱着个针线篓子进了院子。明天就是百果祭了,世子也马上就要回府了,大公子嘱咐多做几个样式的香囊,百果祭的时候可以送人。绿翡信不过别人,只好自己带着针线绸布晚上回房来赶工。
一进院子,就看见景明瑶仰着脑袋躺在树下的藤椅上,脸上还盖着一面芭蕉扇,正在阴凉下打着瞌睡。
绿翡颦了颦眉,径直拿着针线篓子回了耳房,放下东西,复又回到了树下。轻声唤着:“姑娘,姑娘?”
“怎么了?”景明瑶小手拿开挡在脸上的芭蕉扇,露出白皙的小脸,大概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却少了一丝明动。
绿翡这个丫鬟最近总是不在院子里,害的景明瑶这两天洗澡都费劲,好不容易吃饱了在树下打会儿瞌睡,又被她吵醒。不过好在景明瑶还有寄人篱下的自觉,倒是习惯了自力更生。绿翡是大公子的人,她得罪了大公子,没被赶出去就不错了,倒也没有资格怨愤什么。
“姑娘可会做些针线活?”
“针线活?”景明瑶点了点头:“可是需要人手帮忙?”
绿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明天就是百果祭了,大公子嘱咐我绣几个香囊给世子,要在今天晚上做出来,姑娘能不搭个手?”
“没问题,只是许久不做怕是有些手生。”
“倒是不用姑娘绣,只是缝好边角,塞点香草就可。”绿翡淡淡的笑了笑,拉着景明瑶进了内屋。她可是连府里的绣娘的绣工都看不上,更不会让景明瑶绣了。
点亮了蜡烛,两个人围着桌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手里也一阵一线开始动了起来。
“府里这两天着实忙乎,看来凉城的百果祭规模不小啊。”景明瑶一边缝着香囊,一边随口说道。
“百果祭是整个太平郡的大节日,有祭农神的意思,过了百果祭就开始秋收了,而忙活完秋收就入了冬。咱们西北苦寒,能热闹的几天也就是百果祭这几天了。”
“那百果祭上定有很多庆祝节目了?”
“府内有家宴,姑娘要是应了大公子,却也可以去家宴看看了,那些烟花漂亮的紧呐。”
景明瑶啧啧嘴,不再出声,专心缝起了香囊。
见景明瑶不出声,绿翡叹了口气:“百果祭的时候我还要到宴会上伺候,姑娘可让护院陪着去外面走走,看看折子戏,花灯什么也不错。”
景明瑶皱了皱眉,问道:“我出府要请示一下么?”
绿翡眼睛盯着手里的红绸,紫色混金线的针一针一针一丝不苟的绣着,听了景明瑶的问话,绿翡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我会帮你禀告大公子的,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那就谢过绿翡姑娘了。”景明瑶眼下正想联系昔日父亲安插在凉城的暗桩。自己初来乍到,若是手里一点力量都没有,很容易在倾轧中不明不白的挂掉,若是在明天能出府,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玉兔东升,绿翡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手针线篓里的成品,不觉满意一笑。
“谢谢姑娘,都已经做好了。”
“举手之劳,不必太客气。”景明瑶起身看了看窗外,也禁不住打了个哈欠。
“夜色已浓,绿翡先回去了,姑娘早些休息吧。”
“好。”景明瑶冲着绿翡挥了挥手。
绿翡又打了个哈欠,连忙抱着针线篓子走了出去,径直回耳房睡觉去了。
景明瑶脱了外袍,正待熄灯就寝,忽然见烛台边不知何时趴着一只黄色的虫子。
蝗虫?
景明瑶不以为意,吹熄了灯,回身上了床榻。要知道在大戈壁上逃亡的时候,蝎子她都见了。
躺在床上,刚刚的困倦之意却早已不见。她记得没出事前父亲还说,这次河流改道,导致了严重的旱灾洪涝。也就是因为这个,她才顺口编了谎话骗过了绿翡,和绿翡身后的大公子。
旱灾洪涝是虫灾和瘟疫的最大诱因,这是当今圣上岚玉教过她的话。
景明瑶嘘了一口气,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飞速的回想最近天气和环境有没有什么异常,慢慢竟然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绿翡伺候景明瑶简单的梳洗过后,叮嘱她不要乱转,她就带着做好的香囊径直找大公子去了。
过了小半会,绿翡端着一个红漆托盘回了屋,托盘上放着几个简单的小菜和一碗白粥。景明瑶不禁想到,绿翡都已经好久没有帮她取过菜了,最近都是院子里的护院帮的忙。
“姑娘,我跟大公子已经打好了招呼,待会吃完饭,姑娘就可以出府转转了,那两个护院会跟着姑娘。”
“这么早?”景明瑶诧异的看了一眼绿翡:“不是说是灯会么,难道不是在晚上?”
绿翡温婉一笑:“百果祭白天也甚是热闹,各种小贩,还有游街表演者。不过最重要的事,姑娘如果不早些出去,怕是就出不去了。”
“此话怎讲?”
“姑娘可知匈奴公主要跟当今圣上联姻?”
“不知。”景明瑶装傻充愣的摇了摇头。
绿翡温和一笑:“前天侯爷奉命去迎接公主,可是今早上前面传来消息,说是侯爷的车队碰到了黑风马贼,所以今天一大早王爷就吩咐大公子带着李校尉去支援。这府里难免就更忙乱了起来,你若不趁着大公子收拾东西整理人马的时候出府,怕是迟一些就不好出了。”
景明瑶闻言微微笑了一下:“谢谢绿翡姑娘提醒。”
绿翡等景明瑶吃过饭,这才端着朱漆托盘撤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叮嘱一声:“姑娘不要误了时辰,今天晚上王府倒是没有宵禁,但也要早些回来。”
“嗯。”景明瑶对着绿翡露出个笑容,等她走了。景明瑶方才回过身去,走到床前,在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来,顺手插在了后腰处。复又穿了一件外袍遮住匕首。
收拾停当,景明瑶这才跟着两个护院出了院子,上了一辆并不大的马车,慢慢悠悠的出了平西王府。
出府不一会,景明瑶拉开车帘子,状似无意的四处打量。她一眼扫到离车不远不近的地方,有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四方脸年轻人,那是煌十八,平西王赏给她的锦溟卫。
那天她离开念悦园不久,煌十八就到她的院子里找到了她。
就因为景明瑶问了他姓名,平西王便将他赏了过来。自那之后,煌十八一直在暗处守护景明瑶。
放下车帘,景明瑶闭目养神起来。天凉城她不熟,护院也没有问她想去哪里,就一直往前奔。
这两个护院一个长着肉呼呼的圆脸,另一个生的一脸横肉。景明瑶记得圆脸的护院叫李三,满脸横肉的护院叫做李二。
嘴角勾起一抹调笑,景明瑶伸了伸懒腰,出声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回姑娘,游街表演还没有开始,我们带姑娘去始发点等候,方便姑娘能最好的欣赏天凉城风光。”
“但是我想下车走走呢,毕竟马车上什么都看不到。”景明瑶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那恐怕不行。”车帘外的护院顿了顿,接着说出来的话就变得冷冰冰的了:“姑娘若是不想受些苦,怕是只能在车里坐着了。”
“这是绑架了?”
“姑娘是个聪明人,最好不要做无谓的事儿,免得我们还得费劲将你绑起来。”
景明瑶当然不想受苦,她调整了下坐姿,让自己能更舒服点,随即就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平西王还没有走,经历过前几天的事后,她不相信大公子会真的对她出手,除非这人是疯了。
所以为今之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不如去看看这些人绑架自己到底所为何事。更何况煌十八还在后面跟着呢。
马车在越走越偏,下了主道,拐进了曲曲折折的巷子里,又钻出了巷子拐进一片林子里,最后在一户独门独户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姑娘下车吧。”李二掀开了车帘子,示意景明瑶下车。
景明瑶轻巧的下了车,打量起眼前的宅子来。朱红色的大门,门上悬着一块空白的匾额,灰白色的围墙,围墙的高度倒是要比一般人家高出一大截。
“这是什么地方?”
“自然是享乐的地方。”李二笑了笑,一脸横肉都绽放开来,显得尤为狰狞。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里升了出来,景明瑶看着灰白色的围墙阵阵头疼。她的内功还没有恢复,这么高的围墙想翻出来真是做梦。
既然翻不出来,咱还是别进去了,好奇心暂时先压一压。
景明瑶心里下了决定,面上却露出一副好奇的神色:“那就劳烦二位谁去叫一下门。”
李二扯了扯嘴角,走上前去敲起了门。一边的李三忍不住对景明瑶解释道:“姑娘,我和李二哥都是兵勇出身,只知道服从命令而已,这冤有头债有主……”
景明瑶偷偷翻了个白眼,又悠悠的叹了口气,从袖子中抽出丝帕擦了擦眼角。一阵清风拂过,手里的丝帕一不小心脱手飞了出去。
景明瑶连忙回身抓丝帕,奈何那丝帕实在是调皮,一抓之下没有抓住,反倒飞远了几步,掉在了李二脚边的地上。
一边的李二赶忙蹲下来捡起丝帕,哪知一低头的功夫,后颈一阵剧痛,晕了过去。
景明瑶见李二昏倒了,连忙抽出腰间的匕首,刷刷两下砍断束马的皮带,车马分离,景明瑶一翻身上了马,就要往林子外面奔。
那知双腿一夹,吆喝着马儿刚要跑,一只飞标斜斜射出,一刀关在马腿上。马当时就瘫下了。
“姑娘这是要去哪啊?”
景明瑶从瘫了的马背上跳下来,回头一看,说话的竟是从宅子里刚刚走出来的大公子。
“你不是去……”景明瑶看见大公子一瞬间有些错愕。她皱了皱眉,随即笑了一下。她听说的都是绿翡说的,绿翡是大公子的人,怎么跟自己撒谎都没错儿。
“你是说我去救二弟去了?”大公子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但不知为什么,景明瑶总觉得这笑容很怪。
“我那么自信的二弟,怎么会需要我这个没用的哥哥去营救。”大公子脸上的光辉可不是假的,看起来他弟弟落难,他倒是很开心的。
景明瑶皱了皱眉头,眼角瞄了一眼那只瘫了的马的马腿。那暗器虽算不上什么厉害的暗器,但是看得出发标的手法是极其犀利的。
“黑风马贼你知道么?”大公子一身雪白的锦袍,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缓缓地走进景明瑶,最后在那只瘫痪的马身边停了下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景明瑶吐出一口气,脸上换上一个友好的笑容:“我是中原人,又怎么会知道西北的马贼。”
“黑风马贼的得名,是因为他们骑着身着黑色铁甲的铁骑,他们人数众多,纵横大漠戈壁,来无影去无踪。”大公子皱了皱眉,微不可闻的淡了口气,用无限担忧的眼神望向景明瑶:“我真的担心二弟会支撑不下来。”
景明瑶现在确定了,这个大公子心理不大正常,或者说精神有些扭曲。
“你好似一点都不担心我二弟啊?”大公子不满的皱了皱眉毛,见景明瑶依然不为所动,不禁不悦的哼了一声。
“我准备拖上一阵子再去救他,这段时间你就陪我沿途四处逛逛,就当散散心好了。”
景明瑶看了一眼大公子,越发的有些不懂了。他跟自己说这些,难道就不怕自己说给平西王和定西侯听?或者说他根本没打算让自己活着离开?
景明瑶打了个哆嗦,对付平西王那种人,你只要话说通了就没有关系。但是对付大公子这种人……
景明瑶伸出双手抱了抱自己的双肩,莫名觉得有些冷。他明知道自己对平西王有充分的利用价值,仍然拐了自己出来,并告诉了自己这么多足够被杀人灭口好几次的话。
他想要什么利益,拥有什么弱点……
景明瑶心思电转,到底要用什么可以打动这个心理微微扭曲着的大公子。他似乎并不惧怕他爹爹,更以坑害自己弟弟为乐……
以坑害弟弟为乐?景明瑶皱了皱眉,难道自己要帮着他坑害他弟弟,以博取他的好感么?这是不是太水了点。
“你到底想要什么?”景明瑶压着嗓子一字一句的问他。
“我要什么?”大公子弯下腰从马腿上抽出了那把小飞镖,不等马儿嘶鸣,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飞镖插入马儿的后脖颈处,马儿瞬间毙命。
“你想知道?”大公子伸手拉住景明瑶的手腕,拽着她就往院子里走:“我带你去看样好玩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