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小雨中，雪鸢呆坐在小院的石凳上，望着灰蒙蒙天空。
“进屋吧。”辰峰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来伸手打算拉起她，她却缓缓地摇摇头。
已经过去十天了，而雪鸢与辰峰依旧一筹莫展，“鸩”毒天下无人能解，看着夏凛这样一天天憔悴下去，呼吸越来越微弱，在这种情况下，还抱着虚妄的希望，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能救她的......只有......回天术了吧。”雪鸢轻声说。
“雪鸢？！”
“放心吧，辰峰，我不会用回天术的。我会这么看着她......一天比一天孱弱.......直到......呼吸停止。”她苦笑着说，眼底干涩，雨水在她眼窝汇聚起来，沿着脸颊滚落。
在生与死面前，就算修习炼魂术也会感到无力。
那是无法跨越的界限，能超越的也只有所谓的神了。
“雪鸢......”辰峰扶住她的肩膀，正要安慰。
突然，两人俱是一凛，神经顿时绷紧，辰峰下意识间右手已按在左肩冰夷的符印上，那边雪鸢也一挥手招出萤焰将其横在胸口。
几乎与此同时，远处的山林惊起大群鸟雀，惊慌失措地四处乱飞，灰色的天空中骤然出现一个黑点，眨眼间黑色散成雾气，如同海水一般澎湃而汹涌地淹没他们。
雪鸢只觉得彻骨的寒冷浸入身体，就连萤焰也不能抵御。
因为剧寒，大批来不及飞远的小鸟被冻僵，从空中纷纷坠落，被惊动的村民不安地自家里走出来，神色惊惧。
“那是什么东西？”雪鸢惊叫道，小雨骤然停住，天空转瞬变成了墨黑，从白昼转入了暗夜。
“不知道，是个很厉害的家伙。”辰峰回答道，这时冰夷自小屋里游转而出，它周身散发着蓝色的柔光，于空中翻腾了一圈，回到辰峰的身侧。
辰峰看着冰夷，吃惊不已，“什么？”
“辰峰？怎么了？”雪鸢按耐不住，问道。
“冰夷说在远处有个......有个少年，全身散发着黑气，这些黑雾，都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它难以判断那少年的来路，警告我们小心为妙。”
“我过去看看。”
“别......”
“我就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不会出手的，现在冰夷要守护着小凛，你等着我。”雪鸢心中不安愈来愈烈，握紧萤焰，朝着黑雾来的方向飞去。
越是靠近，眼前越是黑暗，渐渐地，连伸手也不见五指，雪鸢燃起萤焰，火焰在浓浓的黑雾中如同会被随时吞没的萤火一般，摇曳不定。
她跃上一片低矮的山坡，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片奇异的景象，大树都被冻成了冰块，来不及逃走的动物与鸟兽的尸体，到处都是。
再往前，是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暗夜，天空交错闪现着玄色闪电。
※※※
在闪电交织的中心，忘却之渊的深处漂浮着一个少年。
浓浓的黑色翻腾在他周围，在他的上方悬浮着一块黑色的铁片。
痛..
舜离睁开眼，感官只剩下痛楚，仿佛有上千把刀子在切割着自己每一寸皮肤。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里是......
舜离的脑子里此刻一片空白，只剩下，噬骨的剧痛将他的理智一寸寸剥去。
祈求声、怒斥声、哭泣声、长啸声鼓噪着他的耳膜，从黑暗中伸出无数的手臂拉扯着他，要将他生生撕裂，咬下每一寸肌肉，吞咽下每一口鲜血。
他可以清楚看见泛着冷光的牙齿，欲望的咽喉，冒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死了......还是活着......
对现在的舜离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鲜血的味道......
——杀戮的快感......
——只有这一切......才能缓解......
无法压抑内心狂躁的他仰天长啸，令黑暗中的妖兽不安地躁动着。
“一出必一灭......”在妖兽们不敢靠近黑暗深处出现了一道苍白的身影，没有瞳孔的眼窝空洞着，他初始还畏畏缩缩，察觉到周围的情状后，轻手轻脚走了出来。
害怕吗？
害怕是很自然的事情......毕竟是那种怪物。
毕道远攥紧了陪伴他无数岁月的剑，一步一挪地靠近舜离，那些纠缠不清的手臂还紧紧抓着舜离。
他侧头听了听，舜离呼吸急促，显然无暇自顾。
这种时候，是夺取青霜红叶最好的时机。
他本就是为此而来的，如果不是为了想从龙尧云手里夺取青霜红叶，他不会来到这个鬼地方......也不会丢掉小命。
然而，他却并未动手，感受着流窜于周围的魂力，呆立了许久，终究只是一叹——
“臭小子......你已经变成一个只懂杀戮的怪物了？”他低声说，“你忘记了你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你的师傅......龙尧云那个混账，就算我很不喜欢他，也佩服他......为了终结八魂司与狩魂的千年战争......在八魂司的重重重压之下走到这一步......”
没有回应......舜离还被灭神的力量压制着，也许他会永远这样迷失下去，想不起最初的目的。
毕道远却仿佛听到了答案一般，低声笑着：“没错，八魂司是反对重铸灭神的，他们不喜欢改变。端坐于云海之巅的他们，对于世人来说太遥远了......战乱也好......民不聊生也罢，只要他们能在帝之下都继续执掌历史.......的脉络就好了。”
“......龙尧云被逐出八魂司也没有放弃重铸灭神，他来到了这里，而我，仅仅是为了青霜红叶。”
这是何等奇诡的画面，一个死去的人，对着另外一个挣扎在死亡边缘的人，细碎地念着，念着他还活在阳光下的种种绚烂时光，念着那些被岁月消磨的美好，以及让他停留在此间的执念。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剑，青色的剑气觉醒一般慢慢亮起，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仿佛蓝色的灯塔，指引着方向。
“臭小子......”他那不能见物的眼眶空洞着，有些落寞地说，“你还欠我三百招！”
当最后一个字吐出，毕道远的剑已经划破浓雾，劈开黑暗，如同从混沌中醒来的盘古一般，在空无一物的黑暗中，斫开一条道路。
他义无反顾地斩开纠缠着舜离的手臂，没有鲜血，只有哀嚎声四起。
充耳不闻。
凌厉的剑气将那些紧拽着舜离的手臂毫不留情地击溃，直接朝舜离的头部削去。
摆脱了纠缠的舜离猛的睁开双眼，一团黑雾笼罩于他的双眸上，而毕道远的剑气就滞留于他的眉间，难进分毫。
毕道远一笑：“不要忘记......我们是为了什么而在这里的！”
下一秒，自舜离体内迸发出恐怖的黑气，席卷天地，直接从忘却之渊抵穿越姬轩辕设立的禁制抵达了外界，炸开的寒气令人难以忍受。
无数来不及逃脱的鸟兽纷纷被冻死，树木凋敝，天空被黑色笼罩。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舜离，心境却渐渐平复了下来。
我......是为了什么而在这里......
一片茫然的脑海中似乎闪过一张面孔，那是一个小女孩，腼腆地扬起小脸冲他笑笑，“离哥哥......”
然后，一个高傲的女人冷冷看着他：“你没有其他的选择......”
随后，更多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有老有少，有悲有喜，神态各异地唤着他的名字。
最后，出现的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女，身着白色衣裙，忽闪着大大的眼睛，有几分羞涩地低声说：“舜离......我希望，你能够平安无事地回来。”
手段......即是目的？
沉溺于夺魂术的人往往忘记了目的而为了手段而手段......
人，在太强大的力量面前，是会不知所措......不停地索取，忘记了最初的目的。
被吞没的神智......千山万水寻来的艰辛，一点点恢复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舜离，惶惶地拨开眼前的黑暗。
毕道远被灭神直接轰去了半边身体，只剩下些许残片。
“我......刚才......我是......”舜离懊悔地说，紧紧抓着毕道远残破的手掌。
“不必如此......”毕道远费力地摇摇头，“在灭神面前没有彻底迷失心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问你，臭小子......”毕道远的身体越来越苍白，“你为何要重铸灭神？”
舜离迟疑了一下，说：“我是为了我的族人......他们需要灭神。”
“很好......那就不要忘了......即使是灭神，也有无法夺取的东西......”
“我说......你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毕道远摊开手掌，舜离一愣，不明白他所指，他不耐烦地说，“当然是把青霜红叶让给我啊！”
舜离立刻拔出青霜红叶，放入他的手中，他小心翼翼地单手摩挲着，让他追逐一生甚至为此付出了性命的魂器终于到手，他先是露出一丝油尽灯枯的笑容，随后便是长叹。
吾尝所愿，何以流连。
镜中花，水中月，得到了......也不过是一场大梦。
“最后..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舜离只好将头伏在他的唇边，“我早就死了，臭小子，所以......”
所以......不用难过。
青霜红叶“当”的一声落在地上，毕道远的身体如同细沙一般倾塌，飞散而去，舜离手里只剩下淡淡的黑雾。
灭神出现在舜离的身后，冷声说：“没有迷失神智，我承认，你有资格得到剑尖。”
他话音一落，他们周围的黑雾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舜离还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掌，没有回答。
他并不是没杀过人，阻拦在他面前的人，他是毫不留情的，只是......他从来没想过，会为了成全他而被他所杀......
“一个人的决定是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的，尤其是他拥有太强大的力量的时候。如果，没有绝对的意志，没有属于自己的坚持，这种人，还不如被我剥去意识。”
“那么......蚩尤就是你说的拥有绝对意志的人了？”舜离转过头，毫不畏惧地盯着灭神漆黑眸子。
灭神看着眼前的少年，冷肃的眸子泛起淡淡的暖意：“那个男人......是我唯一敬佩的。”
舜离沉默不语地起身，坚定地站在灭神面前，向前伸出右手，说：“我也有重铸灭神的绝对意志。”
灭神淡淡一笑，身形化为一道黑烟，没入舜离右手的手腕处，一道黑色的剑纹清晰地出现在舜离掌心下方。
改变许多人命运的意志......
舜离看着剑纹，缓缓地握紧了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