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为了重铸灭神才生下我的。”
那孩子,就站在近在咫尺的彼岸,近得稍稍一抬步,就可以靠近的距离。
“是。”她并不否认这一点,坦然地看着他眼底的拒绝与冷漠。
寂静中忽然响起细碎的崩裂声,他们之间的大地在下沉龟裂,碎片坠入无尽的虚无。
“也就是说,随便是谁都可以承担这责任,只要他.....有幸活下来。”
她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裂缝在逐渐扩大,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孩子越来越远,那是神也无法跨越的距离。
她脸上努力维持着镇静自若的神情,可颤抖的手泄露了她些许的情绪,她在极力克制自己,按捺住将要去将那孩子抱在怀里的天性。
为什么.....为什么.....
自这永恒的梦魇里惊醒,她眼底还浮着水汽,当她明白这是一场梦境的时候,她多后悔没有伸出手,然而令更她伤心的是,就算在梦里,她也没有抱住那孩子。
朦胧月色中,有人轻抚琴弦,琴声清冽,流转于树梢间。她起身披衣走出,屋外的小台上有人正席地而坐,抚琴弹奏,清柔的月光里,只见他气质儒雅,温柔恬淡。
她侧头立在黑暗中,怔怔不语地聆听着,泪水止不住地流下,只有在这样的黑暗中,只有在他的琴声里,她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自己肩负的责任,任由撕心裂肺的疼痛挖开自己的胸口,将自己最软弱的一面暴露无遗。
等到一曲毕,那人低叹道:“离兰......”
她渐渐止住了泪,整理好情绪,道:“我是绝对不会在这里终老一生的。”
那些不朽的坚持,那些明灭的希望。
她上前几步,有几分小女人态地将头枕在他的腿上,抬眼便看到散发着辉光的弯月。
她的声音低如呢喃:“而,选择和期许,从未有过......”
※※※
连续好几天,一直没看到舜离,离兰还是冷冰冰的样子,夏凛的身体在逐渐恢复,她一面着急着想回家,一面又暗暗担心舜离的事情。
这天午后,她正趴在小木屋的桌子上昏昏欲睡,小陆也难得安静地趴在她头上,小脑袋一点一点酝酿着瞌睡。
突然,小陆一个激灵,翻身而起,欢快地低吼一声,从窗户掠了出去,只听窗外也有嘶叫,小吾开心地与小陆相会,两头好久没见的陆吾亲昵地互相蹭蹭鼻尖。
小吾?还没等夏凛反应过来,舜离已经自窗口跳了进来,吓了她一大跳。
“喂喂!你就不能正常地从门口进来吗?”夏凛不满地对银发少年嘟囔着。
舜离可没管夏凛的抗议,径直在木桌前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避开离兰偷跑下来的,你还让我正大光明地敲门?”
“你被看管得很严?”考虑到舜离对整个闻獜的特殊存在,为了自己而冒了那么大的险,离兰对自己冷淡也算是情有可原了,夏凛暗暗在心里叹气。
“不说这个了。”提到这个舜离也是憋了一肚子火,他一挥手,看了看夏凛,“我听说,离兰已经安排人过几天送你出谷了。”
“真的吗?!”夏凛开心地大叫,终于可以回去见到父母,她也想好好问问他们关于夏浩的事情。发生火灾的时候,她的记忆太混乱了,为什么夏浩会活下来而不与家人团聚,这也是夏凛心中的一大疑惑。
也许解开这个谜题,也许就可以化解夏浩的心结,要知道他们可是兄妹,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要是夏浩自己不肯放弃,她就搬出父母这个挡箭牌。
开心之余,看到舜离,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那个...你不一起走吗?”路上有个熟悉的伴总是好事。
舜离苦笑了一下,他现在的样子根本不能出谷,要知道他现在也算是被镇压在这里的闻獜,
“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他接下来要去完成的任务,是更加危险的事情。
“是要重铸灭神吗?那么危险的事情,你一个人能行吗?”
舜离扭头看向她,夏凛咬着下唇,鼓起勇气说:“我有事必须回家一趟,等我回家处理好事情,我跟你一起去重铸灭神,你看这样好吗?”
舜离看着她,她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极力遮掩:“我可是...我可是觉得在家太无聊,我不是因为怕你一个人太危险什么的...”
舜离打断她的话,“要是你是因为我救了你,大可不必,我救你也是为了报答你之前为了我施虫胤术而已。现在我们两清了。”
夏凛一愣,说:“什么?”
就此打住比较好,毕竟自己跟她的世界差得太远。
舜离笑笑,继续说:“我是说我们两个互不相欠了。现在你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保护好自己就好,要知道狩魂的人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呢?!”舜离这样有些疏远的话语,让夏凛非常生气。
她站起身,打算狠狠敲下他的脑袋,而她的动作又怎么快得过如风一般的舜离。
他已迅速退到窗口,那些危险的事情,他一个人就好,不想再拖别人下水,这也是他去忘却之渊也坚持独行的原因,他的出生可以说就是为了重铸灭神,其他人还有自己的人生。
这就是他与夏凛之间,不可逾越的距离。
“路上小心点。”余音未落,他已一把抄起小吾飞身掠出。
夏凛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就已经消失在茂密的树叶中,小陆对小吾被带走气愤不已,对着天空啊呜啊呜地怨叫,夏凛啧满肚子委屈:“什么...叫互不相欠了!”
她越想越生气,这家伙我还没说什么呢,就急忙与自己划清界限,这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了。
半夜她起身,看见一地银辉,想起能回家很开心,但是想起舜离下午说的话,她又气不打一处来:“死舜离!!谁担心你了!我才不担心你!!!”
“呵呵...”夜色中有谁在低声轻笑,自从夏凛在这里休养后,她的魂力似乎超越了从前,感觉比以前灵敏多了,这本掩藏在风声中低声浅笑,立刻被夏凛捕捉到了。
她循声寻去,那人似乎也无意躲藏,她在一树茂密的树枝中看见了一个女人。
月光下,她的五官谈不上精致,放在一起却令人见了说不出地舒服,她的肤色在月色中呈一种病态的苍色,容色间有着沧桑岁月淹没后的倦怠。
她见夏凛转头盯着她,也不诧异,淡淡地笑笑,抬手掩口便是一阵轻咳。
“吓到你了?”她轻声说。
夏凛摇摇头,见她的头发并非呈银色,显然不是闻獜,于是试探道:“你也是来这里求医的?”听小菲说,离兰的医术了得,慕名而来的人肯定不少吧。
“嗯,算是吧,慕名而来,闻獜的大巫祝,究竟是怎么一个厉害的人,也感到很好奇,就过来看看。”短短的一句话里,总是夹杂着几声咳嗽。
夏凛见她似乎病得不轻,不由担忧地问:“你还好吧。”
女人笑着摇头:“不妨事,一时半会死不了。”
夏凛在一旁端详她,一树的火红掩映之下,她的衣服是一种清冷的白,鲜明的对比,那种白,不像雪鸢那种带着生命热度的炫白,而更贴近往昔岁月的旧旧的白。
她整个人都黯淡着,仿佛要被枫树的绚烂颜色淹没,她的身形,虽然就在那里,却没有一丝质感,就好像昨日的一个梦,轻盈垂挂于枝头,只要你伸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人嘛......都是这样。”似乎是为了打破僵局,那女人低声说。
“什么?”
“刚才听你抱怨,是为了男孩子。”
“我没有......”夏凛矢口否认,脸刷的一下通红,自己一个人没事的时候碎碎念是一回事,被人听到了是另外一回事。
女人浅笑着摇摇头,她一抬手,一只夜莺大着胆子跳上了她葱白的手指。
“男人就跟这小鸟一样,总觉得自己有翅膀,就可以海阔天空地到处飞。而我们女人,没办法...只能站在泥土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为了理想啊,梦想啊,以及什么热血,就这样张开他们的小翅膀不管不顾地飞了.......然后,等到他们累了,才会发现,飞得再远,也就那么一回事。”
夜莺振翅欲飞,却只能在女人手心里扑腾,一股淡淡的青色雾气,缭绕于双翅,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飞了,只能徒劳而无力地拼命扇动翅膀。
“.....所以呢,在他们挥动翅膀之前,就束缚住他们,这也是成为能独挡一面的女人必备的要素.....对吧?”
夏凛怔怔地看着那女人,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怎么样都追不上那个人的脚步,只能在原地困惑苦恼甚至是哭泣?这样的人生这样的境地是她想要的吗?
在他逃出手掌之前就控制住他,在他远离之前就竭尽全力地束缚住......
可是.......夏凛看着徒劳无力地在女人手里扑腾的鸟,鸟儿不能飞,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
“......还有别的办法吧。”夏凛想了想,一字一句地说,“比如,跟那个人一起飞。”
女人松了手,夜莺终于重获自由,振翅飞起。
两人默默地注视着它消失在夜色内,沉默良久,女人终于扑哧一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笑得太过厉害,她捂住胸口又是一通剧咳。
“不愧是破天命格啊,你终究是要违逆这天下的一切法则。”她喃喃地说,不知道是对夏凛说,还是对自己。说完,冲夏凛莞尔一笑,亲切地说:“我们打个赌吧,好吗?”
“什么?”夏凛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世上总有人说很多漂亮的大道理,但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让我们赌赌看,你说的对还是我说的对?”
“怎么赌?”
女人轻盈地从树上跳下,她的脚一踏上大地,整个人瞬间起了一层光晕,脸上的笑容霎时间荡然无存,双袖一挥,仿佛无声的巨响在夏凛耳边炸开,她忍不住连连后退,惊悚不已,刚才那一瞬间漫过心间的恐惧感是......
“一个时辰,那少年若能从我手中救出你,我便服了。”淡淡的白烟自女人身上散逸而出,夏凛吃惊地看着她,她刚才在说什么?这可是枫谷,以舜离在这里的地位,他根本用不着出手。
“叮叮~~”警示的铃声忽的交响而起,回荡在山谷中。
那是有人闯谷的警报声,离兰皱眉自小屋走出,小菲不安地朝下看去,根据方位,那是夏凛正在的位置。
“......来了。”离兰似乎早就知道,淡淡地说,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小菲跟随离兰日久,知道这是她激动的表现,到底是什么人的出现能让清冷的大巫祝,这么期待?
而在枫树下,夏凛整个人僵直在那里,保持着一只手伸出的姿势,离手几寸之遥的就是萤焰,当她察觉事情不对的时候,立刻召唤萤焰,却马上被控制住了。
而那女人站在她面前,衣裙无风自动,那旧日的白仿佛已褪去,月光洒在上面说不出的绚烂,仿佛有许多颜色在上面流转,又仿佛什么颜色都没有。
就连她的面容仿佛也自然地散发着光彩,与刚才病怏怏的样子判若两人,在她的额头有一个“坎”字在淡淡地散发着蓝光。
“如果你赢了,我就违背司主的命令,不将你带回八魂司.....。”
“你是......”夏凛心中大骇。
“常歌没有对你提及我吗?也难怪......那孩子最怕的就是我,没有第一时间报上姓名真是失礼,我便是八魂司,水魂魂主苍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