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挥洒了一地。
静谧。
夜空中流淌着些许危险的气息。
离兰站在树梢的顶端,注视着四周的动静,她这样慎重的态度也是小菲从未见过的。
一时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山也寂静,树也静止。
“八魂司内若论战力,火魂魂主当之无愧为第一,而最末的那一个......你可知道是哪位?”离兰忽然开口对小菲说道,这似乎表示她已经知道了在神枫旁盘踞的敌手是谁了。
“炼器式微,是泽魂魂主吧。”
“不,是水魂。”离兰肯定地说道。
“啊?”小菲惊讶地回望离兰。
“水魂长久研习的并非是攻击法术,而是将精力花在命理与堪舆(注:风水术)这样对实战毫无用处的事情上。这样被人轻视也是常理。”
“可是......大巫祝不是说水魂魂主曾经力扼狩魂于帝之下都,是大巫祝最敬佩的人?”
“是啊......”离兰顿了顿,补充道,“这或许也是她最可怕的地方。”
※※※
“那是什么......”此刻,舜离望着夏凛所在的方向,充斥于四周如针刺一般的不舒服的感觉令他坐立难安。
“某个阵法。”立于舜离身侧的灭神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对这样的状况并不感兴趣,这世上能引动他的情绪的东西要不是早已灰飞烟灭了,就是还沉眠于大地的某地深处。他并不打算协助舜离,继续陷入沉睡。
当灭神的身影渐渐淡去,一团白雾迅速弥漫而起,在舜离面前凝聚成形。
“闻獜的少主,一个时辰之内若不能破掉我的阵法,那么,夏凛我就带回八魂司了。”她的声调是柔软的,可脸上并无一丝表情,丝毫没有回转的余地。
“你在开玩笑吧。”在枫谷内施放阵法,就算他不出手,离兰也不会坐视不理的,甚至整个闻獜都会出动。
“如果你们的大巫祝够聪明的话,就不会派人来送死。”她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身形“倏”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舜离皱起眉头,好大的口气,这家伙到底是谁?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顺着树干迅速滑下,朝夏凛所在的地方飞去。
※※※
——这场赌局,并不公平。
玉盘似的圆月,悬挂在半空中,孤高清冷。
最初的震惊与惊骇过去后,弥漫于心头的是一种无力感。
在这里等着舜离来救,可这个叫苍颜的,是连常歌都害怕的魂主,舜离的胜算并不高。
夏凛想到这里,困扰地咬了咬下唇。
就算舜离能打败苍颜,将自己从这里救出来,苍颜也信守承诺并不将自己带回八魂司,可是...还是输了.....
这个结果等于是嘲笑她对苍颜说的那句话,“可以跟那个人,一起飞。”
话很漂亮,可结果就是,她软弱无力地在这里等着别人来救,到最后,也只是苍颜口中所说,站在泥土里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的人而已!
因为太用力,下唇已经被咬出一个血口,口腔里泛起一股血腥味。
“你已经......意识到了。”苍颜忽的出现在夏凛旁边,淡然地看着她。
“什么?”
“你是这阵法的阵眼,你心中所想,我就算不是一清二楚,也会知道个大概。你已经意识到了,这场赌局你绝不可能胜出。”不是讥讽也不是幸灾乐祸,她脸上的神情始终淡泊如初,她是早就知道了结果,只不过想要眼前的女孩自己体会。
夏凛憎恶地扭过了脸,她并非是恨眼前的女人,而是恨无能为力至此的自己。
因为不能动,自我厌恶无法发泄,她积压已久的怒气与不满转而向苍颜爆发了出来:
“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堂堂一个魂主,干嘛要跟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计较,我炼魂术并不精湛,对你们八魂司的内幕也并不知情,为什么狩魂也好,你们也好都不肯放过我,我只是想要回安安静静地过我自己的日子而已!”
就连哥哥也是这样......就连哥哥也不肯放过自己,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努力控制住泪水,不在敌人面前落泪,可眼前还是一片模糊,这是答应烬修习炼魂术的自己能预见的结果吗?
而那个令她义无反顾的愿望,她早已记不清了.....
真是讽刺,自己拼尽了全力流落到这个地步,却忘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苍颜始终平静地看着她,等她的怒气发泄了一通,才开口:“背负着炼神秘密的你,八魂司绝不会坐视不理。”
“炼神?”
夏凛重复了一遍,那不是烬的许诺?
能满足一切愿望的某种境地......
原来如此,“所以,这并不是你随性而起的赌局。”
苍颜闻言笑笑,果然处在阵眼的她也是能察觉到自己的一些想法的,“嗯,这阵法我是打算一石三雕,一来我承司主所嘱,要对整个闻獜威慑一番;二是,我对离兰的实力也很好奇;至于三,...”她的眼底黯然,“是我的一点私心而已。”
她说完一怔,明亮的月光蓦然暗了下来,烈风起,卷起漫天红叶。她抬手一握,一团团透明的水球立时悬空而起,围绕在她与夏凛身侧。
周围的空气绷紧,夏凛惊地抬起头,在她们头顶的圆月旁,绽开了另外一个月亮。
“青丝?!”苍颜眉间一紧,霎时间,攻击如狂风暴雨般瞬息而至,在你能察觉之前便要夺取生命,灿烂芳华怦然而炸,因为对手是传闻中的强敌,更不敢有丝毫懈怠。
在夏凛看来只有一瞬,然而来人已事先封死了苍颜所有退路。
无数的银色花在她们身侧盛开,凋零,碎裂,漫天飞舞,美丽得如同梦幻,只有苍颜才清楚,每一朵花都代表吞噬生命的利牙。
苍颜终于渐渐落于下风,银亮的弧线划过,她的右肩已被削中,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
来袭者终于静止了下来。
是离兰。
没有繁琐的装饰,只着一袭暗青色青色劲装,她手执一根银色长鞭,轻轻挥动之间便散逸出银色光华。
轻易得手,离兰却止不住地失望。
“听说你当年在帝之下都虽力挫狩魂,自身也深受重创,看来......那不是空穴来风。”
苍颜为离兰所创却不惊慌,展眉一笑:“是吗?你来的比我想象中得还要快,大巫祝。”
离兰心头一沉,沉声答:“而你却比我想象中......”
自幼幽闭于枫谷的她一直期盼着能与这样的对手交手,却发现结果是这样。
她正感失望,而苍颜的身体突然“轰”的一声炸开。
离兰迅速后退避开,忽感右肩一阵剧痛,侧头一看,不知何时鲜血已经浸透了衣衫。她沉着地按住肩头,微微沉吟:“‘水·镜’?!”
没想到,苍颜竟能匆忙间布就“水·镜”,这阵法能将人的力量反挫,攻击者力量越大反噬地也就越厉害。
“没错。”苍颜忽的出现在夏凛身侧,完好无损地低声浅笑。
好在离兰深谙医术,她暗中运力,将伤口止血,镇静自若地打量自己的对手,苍颜的皮肤带着病态的苍色,偶尔的轻咳也似乎在宣告她真的状况不佳,若是一般人看来,不过是一个有些病恹恹的女子罢了,但是她的眸子却很沉,如同一泓深不见底的古潭。
苍颜见离兰如此持重,的确有一族族长风范,心中也佩服。
月华笼罩在离兰的身上,银发似乎也呼应着发出淡淡的眩光。
一个静柔如水,一个是飘然若风。
不过敬佩归敬佩,两人所处的立场不同,注定要有一番交锋,只见离兰目光一厉:“好一个恩威并施!先是将灭神剑柄交给离儿,不追究以为示好,随后派水魂魂主前来,以为震慑。八魂司司主果然好手段。”
苍颜淡淡地看着离兰,微微一笑:“能让自己的亲生儿子重铸灭神,此后,那孩子就算如传闻中的蚩尤一般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无法摆脱血缘,是为‘血缚’,大巫祝也是好手段。”
夏凛为两人的对话搞得一头雾水。
离兰闻言,瞳孔骤然一缩,两个女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苍颜一扬头,说:“我一向敬重有实力的人,大巫祝与我之间客套话可不必多说了。”
说完,她双手侧平举起,两只手腕处,缭绕着两团白雾,如有生命一般缓缓转动。
见苍颜一双眸子渐渐黯淡下去,离兰心中大叫不好,她转头一看,那处于阵眼处的却是动弹不得的夏凛,要破此阵必须将夏凛挪走,可苍颜早已将夏凛的魂力引入阵内,现在维持着整个阵法运转的有苍颜,也有夏凛那无法控制的魂力。
只有将夏凛杀死才能一决胜负。
离兰看着夏凛,眼中已腾起杀意,骄傲如她,绝不能忍受被苍颜挫败的结果。
可离兰并未立刻行动,她与夏凛之间不过看上去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她深知其中最是凶险莫名,水魂魂主最擅堪舆,一花一木,一草一石都含着莫大的杀机。
离兰略一迟疑间,那边苍颜已抬手向月,低声轻吟:“吾...沐月而生...”
——吾...沐月而生,望月而起,踏月而来,舞月而归。
在夏凛的眼前,离兰、苍颜的身影竟渐渐淡去,围绕于四周的水珠互相融合,越来越多,漫过了她的胸口,要将她包裹起来。
要知道,她对于苍颜来说也是要带回八魂司的重要人质,不能让离兰轻易得手。
而这也是苍颜留给她的最后的难题,在强大的力量面前,美好的愿望究竟能走多远,小鸟要驭风而起之前,要被命运的双手玩弄多久。
夏凛被越来越多的水泡包裹住,她咬着牙给自己打气,不能屈服,一旦屈服,就任苍颜摆布了。
连救命都无法叫出,一张口,就化成了无数水泡飞向头顶。
自己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唯一的光亮掠过头顶,疏离。
这是一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经历。
而这样的经历对夏凛来说,并不陌生,静静地一个人坐在学校的图书馆里,一抬头整个阅读室只剩下一盏白炽灯在头顶,那孤高而悬浮在头顶的光亮,如同最后的救赎,无论如何伸手都无法够到。
选择了自我,就等于选择了孤独,每个孤独的个体品味着仅属于自己的孤寂,这样才不会消失在虚无的大海里。
眼中涌出眼泪,消融在水里。
......牵绊着人的并非仅仅只有责任而已,连同自身都是一种牵绊。
——你想要什么?
烬似乎问过那句话...
而不愿意独自品尝孤独,消失在虚无的她...是怎样回答的?
夏凛吐出最后一口气泡,看着它们轻盈地飞向头顶那已变成很小很小的一块光亮,努力抬起一只胳膊,如同要抓住那团碎光似的。
她仿佛真的抓住了,最后的光。
她的手掌散出一丝暖意,带着生命的热度。
——我想要活下去。
——我想要热烈地去呼吸、去欢笑、去痛哭、去感受...
——我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