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左乐驹救驾来迟,还请灵雁公主恕罪。”左乐驹屈膝抱拳下拜,满身甲胄铮铮作响。
“左统领护卫皇宫多年,可知这佩刀入殿是死罪?”青筠居高临下地乜了他一眼,兀自拾起案边的一本书翻了几张,不待左乐驹辩解又抢言道,“不过此乃非常之期权宜之计,我便也不怪罪你了,你且平身吧。”
左乐驹应声起身,望向青筠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深邃,“宫内此时局势混乱,臣以令人备好马车,请公主先行出宫避难。”
“放肆,”青筠漫不经心地合上书页目光灼灼地逼视他,“父皇有难,身为人女我怎能先行避难?你可知你这是在挑唆皇族叛逃?靖宇军已入宫平叛,莫不是左统领早已预料到……靖宇军会败?”青筠一番话说得自己都暗自心惊,若事实果真如此,靖宇军遑论或败会叛,皇室危矣!
“公主言重了,靖宇军此时已然占了上风,叛军必能被除。”左乐驹只觉心上仿佛悬了一块铅碇,坠得令他胸口发闷。
“那左统领又何出逃宫之言,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
“公主所言甚是,那臣且退下指挥平叛。”
“慢着,”青筠出声呵止,若有所指地问了句,“早朝之时已过,百官应已得知宫内之争,不知左丞相还是否安好?”
左乐驹总算听明了她话中的弦外之音,身形一滞,随后回话道,“家父一切安好,劳烦公主挂念。”
“如此甚好,”青筠似笑非笑地牵了牵唇角,将手边的书册交与之桃递给左乐驹,“先闻左丞相学富五车博闻强识,这书里我多有不明之处,还请左统领帮我将此书代为转交,还请左丞相指点一二。”
左乐驹双手接过书,是本颇有些年岁的《昌黎先生集》,俯首一拜,转身大步流星走出了外殿。
青筠重重地舒一口气,揉着太阳穴闭目假寐,之桃为其轻轻捶着背。“昨日让你查的事情结果如何?”
“回公主,奴婢昨日差人去查了那驾公车的马夫,”之桃顿了顿,“家人称其在晚间突发疾病去世了。”
青筠一时语滞,随后才沉声出言,“记得取些钱款,找个人代为送去作为抚恤。”
“是。”
是夜月明星稀,丞相府内守备更甚平日。
“现今宫内情势如何?”左相合拢书本,将左乐驹递上的书册扔在一旁。
“靖宇军训练有素,一进宫便剿灭不少叛军,已然占了上风。”左乐驹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泛黄的书页,“公主送来这本书册,其中是有什么涵义?”
左相将目光落至封面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可知她所指的不明之处是指哪一篇?”
“孩儿未曾翻阅过。”
左相抬眼望了望面前的儿子,眸光闪烁,“是韩文公的《赠太傅董公行状》。此文作于安史之乱时期,朱泚背君策反,李怀光欲与之结盟。董公亲自造访李怀光府中,告知他其已身居太尉之职,可谓位极人臣。任凭朱泚如何厚待他,一旦事成登上皇位的终是朱泚而不是他李怀光。何况朱泚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迟早身首异处,提出结盟不过是求人与之同罪罢了。李怀光闻董公言大彻大悟,与朱泚决裂并且帮助平叛清宫而迎天子,可谓是大功一件。”左相目光深幽地紧盯书册,“由此可见她应是察觉了我们的计划,可是你姐姐在宫中露了什么马脚?”
“姐姐不曾言及此事,只让孩儿提醒父亲尽快安排九皇子出宫。”左乐驹眸光微黯,如此一来她应是对自己及其仇恨的吧。
“这是自然,”左相眼中闪过一道鹰隼般的锋锐光芒,一脸了然地看向左乐驹,“听说今日清晨你私备了一副车架打算将那公主送出宫?”
左乐驹缄口,不置可否。
“待事成之后,为父便为你上表天子求尚灵雁公主。”只是,彼时皇位,恐怕早已易主。“
“可她不是早已嫁与夜绥远了吗?”提及此事左乐驹不禁一脸悒郁。
“到时候他将诸事昭告天下,他便是公主的皇叔,这门亲事自然不能作数。何况一个前朝公主还曾为人妇,求娶自然不是难事,即使是娶来作妾……”
“儿臣绝无二妻之想。”
左相蓦地沉默,凝睇他半晌方才缓缓开口,“这些事情为父不会多加干预,只是自古温柔乡多为英雄冢,你莫耽误了正事。”
“孩儿谨记父亲大人的教诲。”
“这女子也算是有些谋略,他日为我所用也未尝可知。但你到时记得把她看紧了,出了什么事,我保不了她。”
左乐驹再度应声,心中不禁愁绪万千。他自认将会对青筠极好,但依照父亲的态度,她嫁入左家的日子恐怕会不太好过,正当他思索之际,一名参将于门外求见,入室后说了一连左相都为之变色的消息。
靖宇将军于傍晚被发现死于将军府内,而设计杀害杨靖宇而又重新接管靖宇军的人,竟是昔日传闻中死于戍边的梁王之子洛睿辰!
原来当年,西晋扰境一事不过是文帝派人动的手脚,其目的便是除去梁王唯一的子嗣,孰料洛睿辰最后竟被一个晋人所救,伤愈后找到军营中一名梁王的旧部告知其此事,并在那名参将的协助下改名换姓蛰伏于靖宇军之中,等待复仇之日的到来。梁王生前战功赫赫又善待下属,自然甚是得人心备受敬仰,再加之靖宇军中不少人都是被重新编入的梁王军,洛睿辰要起事自然能得到多方响应。另外还有前几日坊间流传的梁王府鬼神一事,一些不明就里迷信之卒自然亦会听从于他。靖宇军在其授意下全数退离皇宫,千余名羽林卫兵败如山倒,此战胜负已定。
“我本欲坐观成败再择其强者,如今看来,胜者非夜绥远莫属了。”左相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拾起案上的书册置于烛火之上,任凭火舌将其缓缓吞噬,最后化为一团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