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着细密的雨跑出没几步,便有人轻轻拽住自己的胳膊将伞面移了过来,青筠一时间收不住步子险些将来人撞倒。
“傅姐姐叫我一声就行了,这样上前若是被我撞倒怎么办。”青筠惊魂未定地扶住踉跄的傅婉容,意有所指地望了望她的腰腹。
“这儿人多眼杂直接唤名字不方便,何况我也没那么弱不禁风。还有你扶着我。”傅婉容恬淡的笑语中满是信赖与倚重,一手抚上平坦的小腹缓缓道,“快去吧,大家都在等着你。
”压低了伞面,两人穿街过巷步入一间不甚起眼的成衣坊。店内只有两名伙计,一位正给一名妇人量身,另一人见青筠与傅婉容进屋便上前帮忙收了伞,领着二人进了一道偏门,似是一间供伙计休憩的房间。却有一道灰色的布帘,帘后则是一方小院。
沿着低低的廊檐走几步便到了院中央的一间厅室之中,引路的伙计低着头悄声退开。青筠一人入室便见到先前的太子洛成安与二皇子洛成风正坐在小桌旁低声商议着什么,两人在先前的变乱中施计离开了军队,随后隐遁到了这里。
洛成风便是趁宫变之际将傅婉容接了出来,想必这事也是策划了很久。见二人入室,他向青筠微微颔首示意后便走到了傅婉容身旁,小心翼翼地搀着她入座,二人好似一对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妇。
青筠脑海中蓦地闪过一张美丽决然的面庞,心里突地感到有些不是滋味。随意寻了个位子坐了下来,倒是洛成风有些沉不住气地上前询问。
“见过洛睿辰了吗?他意向如何?”
青筠端过侍女手中的热茶,说来句“意向不明”,继而蹙起眉喝了口茶。她今日那番剑舞和吟诗目的便是暗中劝说洛睿辰归顺洛成安等人,这点用意他必定明白,却刻意装出一副浑然不觉的姿态,这让青筠有些烦扰。
“他忍气吞声隐藏了十五年,又怎会急在这一时。”洛成安倒是不温不火,“何况如今我们出于劣势,他当然更要仔细审度局势。”
“这倒未必,”青筠支颐沉思道,“今日我在怀玉阁等夜远现身,孰料却发现洛睿辰在那儿设伏。”那名扮作商人的男人神似夜绥远,但青筠并不能全然肯定。然而那些在大厅中出售的客人必是洛睿辰安排夜绥远的无疑,只是他为何要这么做?还有,若那商人真是夜绥远所扮,他又为何出售帮助自己脱离险境?这才是她真正不解的地方。
“莫不是他自己也想当皇帝,”洛成风冷冷嗤笑一声,“先前京中盛传梁王府异事恐怕也是他做的手脚,如今这京中百姓全都疑心梁王显灵,护佑其子归京除冤登位,当真是荒谬至极。”
青筠没有说话,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缓缓道,“时间差不多了,宫里派来的人尚在姚府等我,我先回去了。”
洛成风随即起身上前,青筠晓得他要问什么,“臻儿在姚府过得很好,大哥且放心。”
洛成风低声应了句,便作势要将傅婉容扶入内室,洛成风见没什么要事便先行走开了去。
“另外还有些关于臻儿的事情要同你细说。”青筠望了眼走出门外的洛成风,洛成安会意地让侍女扶傅婉容入内室,示意青筠随他入一侧的书房。
他对傅婉容越是关怀备至,青筠的心里便愈发不是滋味。她自然是希望这两人能够得到幸福的,但对太子妃之死却始终难以释怀。
书房中淡淡的墨香令她宁神不少,青筠慢慢地理好了自己的思绪。
“其实你不必刻意避开二弟的。”
洛成安这话中有多少真心青筠自然清楚,将一分薄愁咽入腹中,缓缓道,“大哥看不出二哥的企图吗?”
洛成安听出青筠话中对自己兄弟二人的讽意也不着恼,倒也只觉得有些怅惘。“他不过是不平罢了……”
“不平?”青筠刚平定下的心绪忽然又纷乱起来,且夹杂着一丝怒火,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了自己哪来的这么多怨忿。先前文帝发动宫变,也只是因为不平罢了。
“二哥自小就不满大哥深得圣宠,大哥又何需避而不谈。倒是只怕清楚的叛军,萧强之内也免不了一场祸乱,这一点大哥又怎会不知?”
洛成安静静地听完这一切,随后沉默地坐到了书案边拿出一本薄薄的旧书册递给青筠,“这是成风近年来同夜绥远通信的凭据。”
青筠看过册子面上一惊,
她早就明白这看似温文儒雅的洛成安远非表面上那么毫无心机,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安坐太子之位,没让洛成风拉下马去。
只是……他们是这宫内唯一的亲生兄弟。
当年文帝与梁王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青筠略一蹙眉,这前车之鉴让她难以忽视。
“原来先前也是夜绥远助的他擒住了南宫翛然,被人利用的感觉相比十分不好受,”青筠合拢册子定定地看着洛成安,“那大哥打算怎么办?”
“你今日愿意同我说这些,便应是站在我这一方的。不论成风做过什么,他终究是我的手足……”
“大哥还是不愿同青筠说实话么?”她忽然觉得很可笑。
洛成安默然地接过册子随手翻了数页,半晌才轻声应道,“只要他不要做过了头。”
掌灯,瑞金销金兽。无人之时她总爱燃上几片如云母般晶透的龙涎香,那是她极其思慕的味道,给她以暂时的安宁。
叶尔祺仍在沉睡,沉睡在夜留宫内怀亦特地为其设置的一个香草药房中,那些馥郁的芳草气盖过了他身上的龙延香。
抑郁至极点是青筠总会产生长眠君侧的想法,振作时又一再告诉自己要好好地等待他醒来。
前些日子受了寒气发烧,她在意识模糊之时仿佛又见者他一席白衣翩然走至她的面前,呓语中唤得全是他的名,烧退之后却有忍不住涔涔落泪。如今她在这深宫之中可谓独身一人。怀亦忙于政务顾不上她,何况他又受制于他人。那妍妃则是全身心地护着自己体弱多病的幼子,何况青筠从不曾将其视作自己的亲人。
之桃适时地奉上一盏安神茶,青筠借过抿了一小口,心下想着或许唯有之桃算得上是她的亲人。忽然感觉一阵晕眩,茶盏落地碎裂,之桃连忙上前询问。
“没事,只是风寒未愈今天又淋了些雨。”青筠走至床边倚着床柱,心里隐隐地浮出了一种怀疑,“帮我把赵医女唤过来。”
之桃急急地应了声随即出房,又唤了一名小宫女进来收拾碎裂的杯盏。
青筠静静地看着地上的碎片被一一拾起,将记忆的碎片一一拼凑完整。她刻意不与洛成安讲述受袭之事,一方面是为了不愿让其担心,一方面却是避开施救之人一事。若那人真是夜远,洛成安想必也会对自己起疑。她的大哥虽则仁厚,但绝非宁纵勿枉之人。
想到这里,青筠感伤更甚。手足之间相互猜忌算计,还是在这样国恨当前的情形之下。
“公主,赵医女来了。”
赵月如低着头捧着一个梨木药箱缓步入内,青筠屏退了左右伸出右臂让她为自己诊脉。
赵月如诊脉过后附到她耳边证实了她之前的怀疑。
青筠笑得有些涩然,如此一来,一切都顺理成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