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暂时止住的时候,一顶青灰的软轿稳稳停到了灵雁宫前。
蝶舞依旧一身粉衫罗裙,如同雪野中一只翩然飞舞的粉蝶,带着一种惊世骇俗的无暇的灵动和美好。弯着一双月牙般的笑眼,她四下打量着殿内的陈设,青筠自内室走出来时,忽然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
这回之桃识趣地上前斟上了热茶,眼中却仍是满满的疏离和戒备。青筠垂着一头如瀑的墨发,脸上却是一点妆也无,带着一种灵秀的清华,也不乏有些单薄,脸上的倦意也很是明晰。
“今天怎么想到来看我了?”青筠微笑着走到蝶舞的身畔。
“怀亦……噢不,是皇上差人同我说青筠近来有些不开心,让我得空来皇宫看看你。”蝶舞自一幅泼墨山水画前收回目光,巧笑着看向青筠,她比青筠低了一些,微微仰视时好看的眉眼中满是无邪与天真。“打扰到你了么?我不知道青筠在冬日也许也有午眠的习惯。”
“没事,只是这几天事情多了有些疲倦,蝶舞能来我开心极了。”她笑着看着眼前这个美好到令人感动的女子,感觉她如同一个四处播撒温暖的快乐仙子,能让人暂时忘却了心中的苦痛。
蝶舞闻言笑得愈发灿烂,“这是我第二次下山,第一次是十岁时偷偷溜下山,刚到街上走了两步便被出来寻我的人逮了个正着,不过被抓回去的时候到还发生了意见有趣的事情。一个看上去比我大几岁的公子以为我遇上了歹人,便一脸怒气地追上来命令那些侍从放人,身后还跟了群颇有威色的家丁呢。”
青筠一笑,“后来呢?”
“他那些家丁自然不是夜留宫里的人的对手,我见事态严重连忙止住了哭泣,大声与那小公子说我是离家出走,然后便被重新带了回去,当时那小公子脸上已经挂了彩了,打起架来倒是不甘示弱。”蝶舞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像初一时的上弦月。
一名宫女奉上了糕点,青筠示意蝶舞自行取用,“回去后一定免不了一顿责罚吧?”她心里涌动着一股淡淡的疼惜,她的童年虽说不上锦衣玉食,但也算是衣食无忧,兴许也应文帝暗中吩咐的缘故,她过得平静而充实,而夜留宫之司谶同王公贵族一般自幼享受无微不至的照料,然而却过着比王公之女更无自由的生活,这不失为一种悲哀,不过这一切却都是因为维护一颗无暇的心。
“这是当然,同青筠一样……被关在牢房里整整半个月不得出门。”言及此处之桃面色不善地撇了撇嘴,青筠倒是不以为意。
“就因为这个?这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师傅说司谶必须不受俗世的纷扰才能作出最为精确的预言,这回皇上特许我下山,我真得好好谢他。”她冲青筠眨了眨眼,掂起一块玉白的糕点咬了一小口,“不过那回被关禁闭却不只是私自下山的原因,师傅说我惹上了不该惹得人。”
“可是那仗义出手的小公子?”
“对,听说因为这事,连当时的主上都受到了责备。”蝶舞撇了撇嘴。
“你可知那人是谁?”连夜留宫都退避三分的人,想必与皇室有着极大的关联,指不定还是个微服出游的皇子。
“师傅没说,但那人想必来头不小。”一下块糕点入腹,蝶舞末了不忘顽皮地一笑,“难怪看他有些张扬跋扈的。”
“人家可是为了救你的。”青筠没好气地笑道,“你这可是要在这儿住下的?”
“那是自然,好不容易才下山,而且是来皇宫呢。”
“皇宫……不见得是什么好地方,”青筠略带讥讽道,“不过是个华丽的囚牢罢了。”
“我知道,与夜留宫所差无几。”蝶舞略有愁色地接过话,不过又转瞬间笑得愉快,“明天我们去街市上玩可好?”
“你莫忘了我可是被皇上禁足的,”青筠苦笑着说道,忽地脑中闪过一道亮光,目光炯炯地看着蝶舞,“蝶舞打算何时回夜留宫?”
“我虽然有着皇上的特许,不过也仍是不能离开夜留宫太久的,估计四五日便得回去,只怕陪不了青筠太久。”蝶舞并不知道青筠话中所隐含的深意,只是略有苦恼地又拿过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四五日……青筠心下有了一个想法。
“禀长公主,岚王到了。”
“绥远哥哥。”蝶舞秀眸一亮,欣喜地望着步入殿内的夜绥远。他寒星般的凤目中蕴蓄着一种淡淡的愁,眼下淡淡的黑晕应是昨夜无眠所制,然而这些并不足以掩盖他身上的踔厉威严,青筠轻轻蹙起眉,不知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夜绥远向蝶舞略一颌首,眼底带着一种责备的宠溺向着青筠道,“今日天这么冷怎么就穿了这么些衣物,”随后又向她身旁的之桃吩咐,“去取件衣服来。”
之桃略微怔了怔,随即走入内室取衣。
青筠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冷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夜绥远,起身向他浅浅一笑,“劳烦皇叔挂念了。”她深知夜绥远每次在蝶舞的面前都会作出一番虚假的柔情来,或许这是他对蝶舞一种特别的保护,以防她陷得太深伤了自己,然而这回她却偏不愿顺着他的意。
果然蝶舞听见那“皇叔”二字便一脸的不可思议,“皇叔?青筠为什么要这么叫绥远哥哥?”
“因为……”
“这事说来话长,我们改日再说。我方才让人备了些你喜欢的菜肴送来,过会儿就留在这用午膳吧。”夜绥远扫了眼一脸冷笑的青筠,目光中带着些警示的意味。
“那绥远哥哥会留下来同我们一同用餐么?”
“当然。”夜绥远难得地向蝶舞投之浅浅一笑,便令她对方才的疑问忘了个一干二净,青筠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却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
席间夜绥远仍是同上次一般为青筠夹菜,嘘寒问暖,一旁的蝶舞笑得有些讪讪,却仍是努力地通过说笑来试图掩饰自己的落寞。青筠心里百般不是滋味,一面附和着蝶舞的话,一面对夜绥远的虚情假意虚以委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