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整个京都都被白雪映得如一方刻在白玉上的版画,晶莹而明亮,却带着一股清清寂寂的幽静。
皇宫一隅不合时宜的吵嚷却生生地打破了这一宁静的氛围。青筠被这吵嚷声自梦中扰醒,有些不悦地支起了身,“之桃?”
之桃端起了洗漱的铜盆帕子应声入内。
“哪里来的乐声,一大早就搅得人不安宁。”或与是因为怀有身孕的缘故,这几****一天比一天起得迟,整个人都感到有些倦怠。
“回公主,是西面的昭阳殿里传出的声响,今日是妍太妃的寿辰,不少诰命夫人都去那儿向妍太妃贺寿呢。”
“如今她到成了过得最舒坦的人。”青筠冷冷一笑。
“公主是否要再睡一会儿?”
“不必了,服侍我起身吧。”青筠心生一计,一边更衣净面一边盘算如何行事,又特意捡了身牡蛎白的宫装,绣着银色的织纹,内敛中散发着一种别具一格的尊华,略施粉黛,淡扫蛾眉,妆罢后的青筠透着一股清丽的华贵之气。
之桃对此大大地赞扬了一番,终于引得青筠冁然一笑。
“公主总算是笑了。”之桃眨了眨眼,笑容中满是真诚。
用罢早饭,青筠便携着之桃来到了银装素裹的御花园。百花凋残,唯有几支寒梅与一众常绿的松竹仍然焕发着生机,再与雪近相呼应,三色一体构成了一副别样的迷人景致。两人走走停停谈着些洛阳的旧事,时而相视轻笑,可短暂的笑语过后却是更为长久的寂寥。
“启禀长公主,左将军求见。”
青筠嘴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请他过来吧。”
之桃当即明白了青筠来此赏梅的真正用意,便悄然地退到一边,见那卸去一身甲胄,天青锦服风度翩翩的左乐驹缓缓走进。
“臣左乐驹参见公主殿下。”
“左将军今日是来为太妃贺寿又不是为了奉行公职,不必这么拘礼。”青筠轻轻攀下一枝白梅,笑着转身问他,“这里的梅花开的可好?我早先就想来赏梅的,恰好今日雪暂时止住了才有机会出门。”
她手执白梅微笑的情态美得如月宫折桂的姮娥,那牡蛎白的宫群颜色仅比梅雪重了半分,往雪野梅林中亭亭一,是多少佳句名篇也无法描摹的动人,左乐驹看了惊艳万分,只觉她比初见更为皎如秋月,更胜昔时谢庭咏雪之态。
青筠见左乐驹点了点头,随即笑意渐深,“之桃,帮忙多折几支梅花用花瓶装了放在殿里。”她意有所指地笑着看左乐驹,“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左将军,对么?”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左乐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随即肯定地点了点头,“此言甚是。”想起了左相先前的那番话,他有些明白了青筠今日与自己想见的用意。但心里却并无任何不适,只是咬了咬牙直接说出了心下的想法,“臣先前请家父代为上奏求尚长公主,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这下青筠倒被他的直接弄的有些窘迫,在原地怔了片刻,只觉得这性情耿直的武将也不免有些可爱之处。只是思及左家先前的助纣为虐,她仍然有些难以释怀,尽管当时左家只是迫于形势。
她忽然绽开一个比满目白雪更为明亮的笑容,缓缓说道,“子无良媒,何以我谋?”随后轻笑着翩然离去,走过左乐驹身旁时掠过一阵淡淡的寒梅清香,让人感到一阵轻微的恍惚。
左乐驹回过身,只见一个窈窕的身影隐没于白雪之中,有种看不真切的空灵。
青筠脸上的笑意在他视野无法触及的地方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薄薄的愁意与迷惘。
“参见长公主,太妃娘娘有请。”一名绯色宫装的宫婢走进福了福身,想必早将她与左乐驹之间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青筠心中冷笑,面上却仍旧维持着客套的微笑。
“既是太妃娘娘盛情邀请,青筠却之不恭。”
殿外一声拖长了调子的“长公主驾到”,令殿内原本谈笑着的一干命妇全部噤了声,有一脸恭顺的,有一脸轻蔑的,却绝没有不幅身行礼的。在场之人除了妍妃其余的人品阶与其相比,纵有多种不甘也只得如此。
青筠款款步入昭阳殿,这是她头一回来到这富丽堂皇浓熏重香的宫殿,淡淡地扫一眼福身的众人,不冷不热地道了句“平身”。众人多有不解,这与先前宴会上那个稚嫩的灵雁公主简直是判若两人。或许是种种变故磨练了她的心智,或许她这一身的白裙村出了她的清冷的气质,眼前这尊崇无比的固伦长公主确实具备了震慑人心的威仪。
青筠一身白裙立在彩衣中显得有些突兀,或者说是脱俗出众,她快速地环顾了下昭阳殿四周,却并未看到这宫殿的女主人。
“公主万福,太妃娘娘与内室有请,”开口的仍是先前的那名宫婢,青筠入殿时她便没了踪影,这会儿又从内室的方向走了过来,想来已然把方才在御花园中的所见悉数报了妍妃。
青筠一言不发地跟在那名宫婢身后,不急不徐地绕过那些屏息相视的妇人,她入宫这半年似乎身量拔高了不少,几乎与那些个妇人齐平,再加上微微仰着头,卓然之态毕现。
步入内室,妍妃正待弄着花瓶刚折下的几株梅花,只是那花的清香却被满屋子浓腻的脂粉香气所掩了过去。
“太妃娘娘也喜欢这梅花。”
“唯有牡丹真国色,只是腊月无花,只得用这红梅暂替了。但这一过是一种短期的权宜之选,待牡丹花到来时,这瓶中便再无梅花的容身之处。”妍妃笑着回过身,意味深长地看着青筠。
青筠自是听出了她话中的弦外之音,可见这妍妃对左乐驹求亲这一事是相当介怀的,她知道些各种内幕也说不定。然而青筠却未点破,反而故作不明地反驳她,“太妃娘娘这番评论可是有失公正,梅花虽不及牡丹秾丽,然而其傲霜斗雪的品性却是色美质弱的牡丹所无法比拟的,此话开后更无花,岂不更是一种凌驾于百花之上的坚忍?”
“本宫无意和你在这里磨嘴皮子,本宫只是想提点公主一声,身为女子最关键的便是应当自重,更何况是嫁过人的女子更应是如此。”妍妃轻慢地晲了青筠一眼,又自顾自回身待弄那瓶里的梅花。
“太妃娘娘恐怕是有所误会了,”青筠笑吟吟地回答道,“这向皇上求亲的人可是左将军而非青筠,既然太妃娘娘如此不待见青筠,那青筠就先行告辞了。”说罢扬长而去。在殿外的人方才都特意敛了声息听那自内室传出的话语声,妍妃在说最后一句话时特别提高了音量,为的就是当着众人的面给青筠一个羞辱,不料却被她反将了一军,一时间有些气不过,手下一用力竟把那梅枝给生生折断了。
“来人,把这些梅花全给我拿出去丢了。”
青筠恰好听见妍妃这声怒不可谒的娇斥,勾了勾唇转身朝向大殿画面相觑的众人,不愠不火地说了句,“父皇母后尸骨未寒,今日你们在这儿弄出这么大动静也真是让本宫长见识了。”那“母后”二字话音把握的恰到好处,巧妙地提点了这殿内的众人究竟应该向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