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中途青筠忽然脚步一顿,紧跟其后的之桃想着心事一头撞了上去。
“公主您吓到……”之桃话音一滞,却见青筠的眼眶中蓄着一层氤氲的雾气,一时间有些慌乱无措,此时四下并无第三人,唯有道旁的积雪默默无声。
“之桃……你说我是不是变得越来越坏了?”她为自己悄滋暗长的咄咄逼人与尖刻感到害怕,那时一种源于本真的谴责。
之桃一愣,随即一脸认真地答道,“公主没有做错,这公里人人都在想着怎么计算别人,公主这样做只是为了自保。”
“照你这么说我还算好人了?”青筠被她一脸的肃穆逗得有些想发笑,但随即又生出了几分惆怅,“你说的对,如今再无父母可以怙恃,我所能倚仗的便唯有我自己了。他们一个个都要将我往绝路上逼,我偏不遂他们的愿。无论如何,我必须要等到重光醒来的那天……”话说到一半她又有些哽咽,她所做的这一切,有何尝不是为了他呢?
“公主放心,之桃入宫之时便已承诺会一如既往地站在公主这一边,不论今后发生什么,之桃都会不遗余力地保护公主。”
“我不要你不遗余力,我只要你好好地陪在我的身边便已足矣。”她所在乎的人一个个都接连离她而去,她不想到最后连个能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之桃明白了。”
青筠收起眼中的泪向她淡淡一笑,执起她的手缓缓向灵雁宫走去。
素锦地衣随步皱,别殿遥闻萧鼓奏。然而谁知今日的箫鼓不会成为他日的丧钟?令人猝不及防的变故往往最难以抵御。可有的人明知此招走错满盘皆输却依旧心甘情愿地仿效飞蛾不顾一切地扑向明火。
那天青的身形鹄立于宫墙之侧,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子无良媒何以为谋?她要的是什么他心知肚明,难道他真的要押上举家上下去为她放手一搏吗?
又或是,他可以仅凭个人的立场去协助她,然而无可避免的,他身后是整个左家的立场,他当真能做到毫无牵念吗?
翌日,羽林军营内传出左将军突发急症猝死的消息,整个朝野为之震惊,谁都知道左乐驹的父亲是权倾一时的百官之首左相,据悉左相听闻噩耗后当即在府中昏死过去,皇上派了多名御医全力施救一夜后方才醒了过来,然而却已是神志不清半身不遂了,怀帝念其两朝元老德高召力,另赐良田百亩金银数千作为抚慰、、抚恤,准许其家人代为提出的辞官,并追封左乐驹为一等护廷忠义将军,敕造将军冢。
停了几日的雪又重新下了起来,且风雪之大更甚先前。除了每隔半个时辰便按时清扫道路的几名老太监,天阙的甬道小径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唯有寒风呼啸,飞雪在半空中旋转升腾并最终落至地面,如同一名饮下毒鸩的舞者,倾尽全力扬起广袖跳完生命中的最后一支舞,继而以一种冰凉而绝望的姿态缓缓倒地。
“蝶舞呢?”青筠掀帘走出了内室。
“一大清早就没了影,不晓得她去了哪边。”之桃撇了撇嘴,继续擦着门口的一对花瓶,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我发觉你对她似乎总是抱着敌意。”青筠不解。
“公主先前坠马一半是她所致,而后去夜留宫不成也是她告的状,之桃当然不待见她。”
“我看不止是因为这些吧?”青筠掩袖笑了笑,眼疾手快地拿到了她腰间系着的帕子,“这帕子看着这么眼熟?”
之桃见状俏脸一红,又不好直接上前劈手夺回帕子,只得在原地又羞又恼地说道,“公主何苦拿之桃打趣,快把帕子还给之桃吧。”
青筠促狭地笑着将帕子递给了之桃,而又突然感到有些担忧。之桃应是倾心于墨影,而墨影的眼中却似乎只有蝶舞,可偏偏蝶舞仰慕的是夜绥远,可夜绥远喜欢的又是……又是谁呢?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样阴狠残酷的人又会懂得什么叫做爱情?只是另外那三人,却被困在一场难有结果的一厢情愿中,让她不由得隐隐有些忧虑。
“不过我似乎这几天都没有看见他。”
“已经七日了……”之桃的声音忽地哽咽起来,“自公主去夜留宫那天后,他已经连着七日不曾出现了,会不会,会不会……”
青筠的心蓦地一沉,这事是她太过大意了。怀亦违逆夜绥远的意思被打得受了重伤,墨影协助她私自出宫,难保不会被重重惩罚。
都是她的错,她不该利用墨影对重光和自己的歉疚而陷他于不忠,何况夜绥远又是何等的心狠手辣。
“之桃别担心,他一定会没事的。他是夜留宫武艺最高的司殛,夜绥远不会因为这事而浪费如此难得的人才。”她别无他法,只得设法让之桃宽心,一连劝了半日,之桃总算没有那么绝望。
“启禀公主,人已到达皇宫。”那两名淇奥的暗卫在殿外禀报。
“知道了。”青筠应了一声,随后回头吩咐之桃将这满屋子的人都带下去,之桃收好了帕子便带着几名宫婢退了出去。
少顷门外一人匆匆而入,脱去身上的白鹤大氅露出一件明黄的锦袍,其光芝不逊于外面皑皑的白雪。青筠蹙了蹙眉,旋即上前掩上了殿门。
“来的时候看见什么人没有?”青筠警惕地走到了窗边向外望了望。
“这么大的雪,没人会在屋外闲逛。”洛成风提着鹤氅拍落了上面的积雪。
“大哥呢?”对于洛成风,青筠始终带着几分戒备。
“他去安排后日的事宜了,自然由我过来与你接应,怎么,不欢迎二哥?”洛成风冷冷一笑。
“二哥说的是什么话青筠当然没有这个意思。”勉强地牵起一丝笑,青筠走到桌边端起茶壶往杯中倒了些热茶,示意洛成风过去。洛成风略有不满地哼了一声走到桌边将茶一饮而尽随后有些不耐地问道,“宫里面的事情可都安排好了?”
“一切就绪,就待大哥到时一声令下。”
又是大哥,洛成风眼中闪过一丝怒气,随后又逐渐平息,忽然神色一凛,“有人来了。”青筠神色一变,随即疾步走到窗边,那个一袭粉衫拿手掩着头小跑回来的人自然是蝶舞,见来人不是夜绥远青筠稍稍松了口气,便示意洛成风藏到屏风后,自己则上前打开了门,蝶舞被冻得满脸彤红,连眼睛也是红的,身上还落了不少雪,冷得瑟瑟发抖,嗫嚅着向青筠抱怨,“青筠怎么办,绥远哥哥不肯见我。”
“他不是不见你,只是忙得脱不开身。”青筠不自觉地为夜绥远辩解了一句,随后拉过蝶舞冰冰凉凉的小手帮她拂落了身上的积雪,有些责怪地说着“但若是蝶舞染上了风寒他便真的不会见你了,快进里屋换身衣裳吧。”她这秀眸含雾我见犹怜的样子当真是令人怦然心动,青筠将她推向内室,有顺手将绸帘放了下来,立马又跑回屏风边示意洛成风离开,她时不时地望着那面帘子的动静,轻手将门打开让洛成风出去。
她的注意力始终放在方才进屋的蝶舞身上,以至于忽略了洛成风眼中异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