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岚王殿下……似乎是睡着了。”宫女羞得面红耳赤,回想方才所见到那香艳的场面,有些心猿意马。
怀亦心下一惊,想那夜绥远洞察力是何等敏锐,怎么可能任由自己睡这么沉,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劲。方才他的人前来通报说岚王召了太医入留芳陵园,当下便明白应是青筠出了事,想着她有孕在身,出了事更比常人凶险十倍,便直直的往这儿赶,这会儿才算恢复了理智。
差了去了一根金线一根银线,分别缠在帐内两人的手腕上,屏息宁神坐在帐外悬丝诊脉。
先将手指轻轻搭在那根银丝线上,探的是青筠的脉,顿时脸色煞白。这脉息若有若离,显然已是危在旦夕,然又始终保持着那点游丝般的脉息,可见是有人用那六穴护心法吊住了这最后一脉。可那六穴乃是六处死穴,三个时辰不拔除那些银针,受针之人也会因心脉阻滞而亡。
“来人,方才是哪位太医在此?”尽管这可能是唯一能暂时护住她心脉的方法,换做是自己也不得不犯险一试,但一想到那胆大妄为的太医竟这样拿自己亲妹的性命去赌,一时间有些怒不可遏。
“回皇上,是华太医。”
怀亦正欲说什么,那搭着丝线的手指却一颤,那感觉是……真气?青筠会些武艺并不奇怪,然而这真气却似乎与她有些排斥,再将手搭上那银质的丝线,怀亦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
他竟然将五成真气一股脑儿全输给了青筠,无怪乎会累得这么不成样子。早在先前他便察觉到了夜绥远对青筠有情,方才想方设法地为她保胎以达到夜绥远不再加害于她的目的。
然而此时却见他为了青筠不惜费去半数的真气,或许自己还低估了他对青筠的重视……只是这份重视,连夜绥远自己都尚未看清。
“她怎么样了?”夜绥远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解下腕上金线,握住她的手腕感觉有了些暖意,银针四围泛着淡淡的粉,喉咙一紧,赶忙披衣走下了床。
“剩下的交给我,你失了这么多真气,还是好好休……”怀亦望向他走出帐子时迸着寒星的眼,便不再多言,尽管这屋并无隔墙,但若有心之人放出消息声称夜绥远散去了半数真气,后果将不堪设想。
“治好她。”夜绥远淡淡瞥了他一眼,束好袍子准备走出水榭。
怀亦苦苦一笑,明明在乎得要命,却总装成这样一副寡情绝义的样子。敛起笑容,蹙起眉回头吩咐,“准备文房四宝,外加一把匕首和药碗。”
走出房门没几步的夜绥远听到这话又重新退了回来,冷冷地扫了一眼四周,“都去廊外候着。”
那几名宫女方才见过夜绥远大发雷霆正巴不得寻个机会,然而走到了门边又当即苦了脸。
“你这会让她们站风雪里候命便是要她们的命。”怀亦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夜绥远当真是不把他人姓名当回事,随即又对那几名宫女和颜道,“将太医院的赵医女唤来,你们都下去吧。”
“本王心狠,比不得皇上宅心仁厚。”夜绥远瞥了眼那些急匆匆退出房门的宫女。冷冷地笑了笑,“那赵医女就是旧日的那个如妃?”
“不错,”怀亦提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又兀自写着方子,“原来你连这都知道。”
“但凡这宫里发生的一切,无一不被我看在眼中。”
“我看未必。”怀亦搁下笔,抬头淡淡地看了眼夜绥远倨傲自负的神态。
“哦?你倒是说说这里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你的心。”怀亦已有所指地将头转向那垂下的帐幔,“你心里明明有她,为何还三番五次伤害她?”
夜绥远一抹冷笑顿时僵在唇边,语气骤冷,“文帝死得太过痛快了些,我留她在这世上,不过是让她偿还她父皇欠下的债。”说完便转身欲走。
“是不是只因为这个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怀亦定定地看着他颀长威武的背影,他方才那句话还真是寒透人心。
“这件事犯不着你来操心,”夜绥远打开房门,与一手拎着药箱一手托着托盘的赵月如打了个照面,嗖嗖的冷风刮过耳面,连带着他森冷的话语一同灌入屋内,“你还是好好顾着自己,你那点血怕是满足不了两个人的需求。”
屋内的怀亦脸色微变,看来当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他。
赵月如与夜绥远对视一眼便慌忙退到一旁让路,她能感觉到他视线扫过自己时眼中迫人的寒意,不禁心下一颤……这人当真是可怕的很。
怀亦看着赵月如进屋上前帮她关上了门,径直捋起袖子拿过匕首准备取血。
赵月如分明看见他手腕是密密地布着刀痕,想必是做惯了这事,想起夜绥远方才的那句话立即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
怀亦并不看她,动作熟练地割开自己的手腕,殷红的血沿着细长的伤口流入碗中,接过她递来的金创药撒在了伤口上。
每一任的司药都是药人,药人的血液比珍奇药草更为难得,正因如此无数身逢绝境之人都不惜铤而走险意图上中灵山索取司药之血,但夜留宫壁垒森严常人难以进入,这便是三司为何长在夜留宫内的原因。意在司谶者图的是预言,意在司药者图的是药血,意在司翰者图的是机密。三司看似锦衣玉食生活优裕,却是得不到常人所有的自由。
赵月如心里一酸,取过箱里的绷带便想帮他包扎,不料他却推开了她的手,“这伤口常需重新割开,不必包扎。”
他的手指一片冰凉,放回绷带,取过那半碗血向帐中走去,又听得他在身后叮嘱,“取银针时下手轻些。”,心里更是百味丛生。她自幼失了双亲,何时体会过亲人的关怀。虽说淇奥上下一派融洽,但终究不比亲人来得亲厚。
步入帐内,赵月如看见不着寸履的青筠不觉红了耳根,她紧抿着唇阖着双眼,肤如凝脂,整个人仿佛是一尊汉白玉雕塑。
赵月如将手枕于青筠脑后却发觉她的身子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冰冷,想必有人以身渡气帮她暖了身,而在这宫里有这等内功修为的人据她所知仅有夜绥远一个,这令赵月如感到有些不敢置信。
小心翼翼地将碗中的药血喂青筠服下,再轻手将那些银针拔除,这屋里暖得有些过分,赵月如不一会便满头是汗,脱下身上的外袍帮青筠穿上,自己仅穿着中衣仍是感到有些闷热。
撩开帐子走出内室,怀亦正坐在桌边看着墨迹未干的药方沉思,一双好看的眉蹙在一起,让人看了极想伸手去抚平它。阔袖遮起了他腕上的伤口,但那些密密的伤痕早已烙印在了赵月如的心里。
“照着这个方子去取药,煎一刻时即可用冰镇,凉透了再送来。”
赵月如接过药方,眼中闪过一道光芒,随后恭恭敬敬地应了声,准备推出门外。
“你是淇奥的人。”怀亦看着走到门口的人身子一僵。
“臣……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赵月如空出的手在袖中紧紧攥着,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赵太医的女儿知晓医理并不奇怪,然而这方子中有两味药是御药房所没有的,作为医女你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但你却并未提出而是接了方子准备去取药,说明你能在短时间内拿到这两味药,除了夜留宫,只有淇奥才有。”怀亦慢条斯理地说着这一切,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赵月如浑身打了个激灵,她知道自己先前的身份如妃这一点在她意料之中,但他猜出自己的真正身份却令她背后直冒冷汗。
“皇上言重了,臣自幼随父研究药理,对一些奇珍药草尤为感兴趣,因此也常备着些宫里没有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至于淇奥,臣虽也有所耳闻,但并与其有任何瓜葛,望皇上明察。”
“赵太医之女于十五岁被选为秀女,却在入宫前两个月突发怪疾,赵太医束手无策,却恰好遇上淇奥中人登门施援,七日后赵月如清醒,却对之前的诸多旧事都无法记起,偏偏对医药所学无一忘记,这岂不是令人匪夷所思。”怀亦仍是一脸云淡风轻,赵月如却分明感觉到这话中的锐意。
“这失忆的只是局部,并非对过往一无所知。医药所学全然记得,实属臣侥幸。”
“是吗?”怀亦的语调终于开始显出不耐,目光也由柔和变得冷然,“赵太医授欲其女的仅限于医药而并未教针灸,纵使你说你热衷医学自学针法,那必然晓得那些护脉银针在身上用久了会有凶险,照常人理解必是先取针再喂药血,然而你知却先喂血再取针,尽管此乃正确的做法,然而试问除了夜留宫与淇奥之人,又有谁知道司药之血该如何用!”
“扑通——”赵月如直直跪了下来,不敢抬头去看怀亦薄怒的眼眸。“臣冒充赵太医之女实属不得已,门主早料到公主有朝一日会回京,便令臣安插入宫以便保护公主,望皇上能体恤门主一番苦心。”
怀亦默然地看了她半晌,重新放缓了语调,“朕自当了解重光的用意,”然而既然朕能看出你的身份,夜绥远又岂会不知?他现在尚未挑明自有他的道理,你自己好自为之。”
“多谢皇上开恩。”赵月如想到方才在门口夜绥远那复杂的扫视,心里顿时凉了一片。
“平身吧,青筠腹中的死胎必须尽快取出,你快些去备药。”
“臣遵旨。”赵月如起身走了两步又顿了顿足,“谢皇上救门主之恩。”
“不必谢,朕不过是为了青筠。”怀亦望了望那镂空隔户纱帐后的人影,心里泛起一阵阵苦涩。
要让叶尔祺苏醒必须要用他的血作为药引,他本无意救他,不过是用些药材帮他吊命便觉得自己已是仁至义尽。
直到他亲眼目睹青筠面对叶尔祺昏迷的悲恸时,他才意识到她原来一直都深爱着叶尔祺。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忍心看她痛苦?
赵月如的眼前渐渐蒙上一层雾气,向怀亦躬了躬身,随后退出了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