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混沌中,前方走来一个见不真切的青色身影。
夜绥远怔忡地看着浑身湿透的青筠缓缓走至自己的面前,她的发梢不时地向下滴着水,清秀的脸庞上看不出一点血色。而她的身后,则是一条蜿蜒的血痕,如同一条伺机出击的赤练蛇。
“你如愿以偿了,”她似乎从不在他的面前微笑,而这一会她脸上的笑却冷然得另他背脊上陡然升起一股寒气。那笑中掺杂着嘲讽、怨恨还有一些他无法看出的复杂情绪,不知为何,夜绥远蓦地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一瞬的懊悔。
“我并未想过会这样。”夜绥远莫名地产生一种想要解释的冲动。
“但你一直希望如此不是吗?”她的笑从未像此时这般咄咄逼人,带着一种绝望的仇恨,那幽深冰冷的目光似乎要看破他的所有心思。夜绥远微一蹙眉,避开她的视线,目光却在触及那条血痕时蓦地一沉。
青筠见他无言以对似是默认,眼中的凄恻与绝望更甚,“我早就应该清楚你是个没有心的人,你手上沾染的都是你亲人的鲜血,你不配拥有幸福,像你这样的人就应该孤独至死。我最大的错误,便是误以为你心里尚且存有一丝良知。”
夜绥远的心猛地揪紧,一阵无法言喻的苦涩自心尖蔓延开来,而脸上却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情与绝然,“没有心又如何,如今文帝已死,夜擎宇亦不在人世,洛式皇权旁落,夜留宫大权也在我的掌控之中,我无情亦无憾。”
“好一个无情亦无憾!那你可有想过你的父氏姓洛你的母亲便姓夜?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让自己背负杀害亲人的血债,终有一日,你会死在自己的手中。”
她的声音逐渐转弱,身形也开始摇摇欲坠,仿佛一只下坠的风筝,缓缓倒地。
夜绥远心下一惊,不假思索得上前搀扶,双手却穿过她的身躯自己双手所触及的只是一团空气。四周的血腥越来越浓,涌入他的口鼻,充斥他的胸腔挤出了其中的空气,那种可怖的窒息感令他瞬间惊醒。
四周顿时陷入黑暗,夜绥远缓缓睁开双眼,
然而他的身体却似乎无法动弹,是梦魇么?他的噩梦从不间断,这样无力而沉重的梦魇却是头一回。
过了许久那种令人窒息的无力感才逐渐褪去,手指艰难地动了动,夜绥远费力地支起身子坐了起来,这才发觉已经过了掌灯时分,帐子并未放下,紫金的流苏上笼着一层桔黄的光晕。
夜绥远走下床,回想方才梦中的场景嘴边不禁勾起一抹冷冷的讥笑。
亲人?当年文帝逼得岚妃自尽又企图杀害自己时可有顾念亲情?夜擎宇还不是照样利用这所谓的亲情来满足他自己的野心?
“你总算是睡醒了,”钟离瑾怀抱一柄长剑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顺着夜绥远的目光看向墙上的美人图,“半个时辰之前洛成风差人来送口信,说是要与你会面。”
洛成风?对,还有一个为了一己私欲不惜背叛自己手足的洛成风。
钟离瑾的一句话打消了夜绥远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嘴角的冷笑加深,“他现在人在何处?”
“这厮方才混在侍卫当中一路摸索到了殿门口,恰好被我撞上,这会正在偏殿中候着呢。”钟离瑾耸了耸肩,静静地等待夜绥远的反应。
夜绥远的脸色当即黑了下来,目光阴狠毕现,“若非他现在还有些用处,本王必当废了他的双腿。”
夜绥远发怒在钟离瑾的意料之中,但那种猛烈的煞气还是让他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小步。看来夫人弃了那东泽的前皇后同夜绥远联手果真是个明智的选择,与此人为敌当真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偏殿内,洛成风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桌旁,托着下巴不耐地四下打量着,眼中的鄙夷显露无疑。见夜绥远面色不善地走进来,洛成风便上前故作高傲道,“王爷地位尊崇,怎么住这么寒碜的宫殿。”
“不比成风皇子好雅兴,放着富丽堂皇的御风殿不住,穿着侍卫的衣裳跑来本王这寒碜的地方。”夜绥远笑得肆意,如愿以偿地看到洛成风的脸瞬间黑了几分。
洛成风被他这么一说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扫而光,这夜绥远不仅讽刺自己有华殿不能住,还特意强调“侄儿”二子,气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过眼下尚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王爷明明答应了本皇子事成之后恢复本皇子的身份,并将蝶舞连同百顷封地一并赐予本皇子,结果一连数日都避而不见可是想要食言?”
“二皇子言重了,本王一向言出必行。”只一句话便已经沉不住气,这洛成风还真是令他失望,“三日后,本王便为你将这一切打点妥当。”
“那皇叔可务必要记得今日的承诺,侄儿先行告退了。”洛成风脸上重新扬起自得的笑意,满面春风地离开了留芳殿。洛成风的身影随即消失在园中,钟离瑾刚迈入偏殿便听得夜绥远阴沉冰冷的话语声,“来人,将这里的桌椅全都拿去换了。”
淡淡地扫了眼几名搬着桌椅的太监,钟离瑾看了眼背对着自己的夜绥远,“他倒相信你的话,真是天真的很。”
“本王向来言出必行,”夜绥远转过身噙着冷笑望向门外,“只要他有命活到三日后来领赏。”
钟离瑾挑了挑眉,这留芳陵园当真是夜绥远心里的禁区,“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早上那名袭击者的来历可有查明?”夜绥远语气骤冷。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那个在家中装疯卖傻的左相,而他也确实是最有动机做出这件事的人。但也正因如此,他决不会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
“说下去。”夜绥远的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洛成风。”钟离瑾说完后便默不作声,他知道夜绥远肯定能想到这一点,而夜绥远接下来发号的施令却仍是令他颇为讶异。
“将泄漏左乐驹之死的那几人处置了,一个不留。”夜绥远顿了顿,眼中一道锐利的锋芒闪过,“今晚彻查丞相府。”
将计就计,洛成风想要除去左相的目的和他是一致的,只不过出去左相之后,洛成风的末日也将随之到来。
池中水榭,人影幢幢。
赵月如拧干了帕子,递到了从内室走出来的怀亦。
“谢谢,”怀亦结果帕子擦去额头上的汗珠,赵月如随即又递来一个精致小巧的青花瓷瓶,“这是?”
“是淇奥专门研制的补充体力的药丸,虽说这东西对于司药来说谈不上什么稀罕物,但皇上不眠不休操劳了一日,服下这药丸总归是有些用处的。”赵月如看着他苍白的俊颜心里蓦地感到有些泛疼,他一再从自己身上取血必定十分虚弱,如今又忙活了整整一日,明早还要上朝……再这样下去肯定会撑不住。
怀亦打开瓶塞靠近轻轻一嗅便辨识出那药丸的成分,虽然说不上珍稀但也是难得的草药,便也不再推辞,道了声谢将瓶子收入袖中。赵月如因此再一次地看到那腕上新旧不一的刀痕,心里又是狠狠一痛。
“今晚你在这里守着,青筠到了后半夜可能会发低烧,有什么事即刻派人过来通知我。”怀亦说罢揉了揉微微酸痛的太阳穴,转身走出屋外。
是夜月明星稀,满月的银光落满茫茫白雪上,将四周映得更为明亮,怀亦仰头望了望夜幕中的那轮圆月,怀揣着重重的心绪离开了留芳陵园。
一进自己的寝宫他便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