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亦一踏入寝宫便看见所有的宫女太监全都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那种淡得难以察觉的异香他再熟悉不过。
内室并未掌灯,怀亦走到门边,静静地看着室内窗前那个萧索颀长的背影,皓白的月华笼罩在胜雪的白袍上,更衬得那人长身玉立天姿秀出,温文俊逸而不沾染一丝凡尘,却又带着一股疏朗的寂寥与忧郁。
或许叶尔祺本身就是一席清冷纯净的月光,优雅出尘,飘然脱俗得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怀亦仍是立在门外。
“夜绥远不会自己登基引来非议,而你即位则是名正言顺。”叶尔祺徐徐转身,那双蓝褐相见的重瞳光辉赛过了他身后满地的蟾光。“带我去见筠儿。”
怀亦身体微微一震,他终于问出了自己最不愿回答的问题。
叶尔祺半晌得不到答复心下一紧,今日清晨他从一阵剧烈的心痛中蓦然转醒,首先想到的就是青筠出事,“带我去见她。”
怀亦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带着叶尔祺向留芳陵园走去。身后地人步伐虚浮,怀亦了然地蹙了蹙眉。
留芳陵园尽管守备森严,但有怀亦在叶尔祺顺利地进了去。
圆池,回廊,水榭,与夜留宫的舜华居如出一辄。叶尔祺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轻轻推开了紧掩的木门。
赵月如此时恰好捧了条湿巾走到了外室,见到进门的叶尔祺怔了怔,随即单膝跪地,“属下参见门主。”叶尔祺向她微一点头,皱着眉头等两人为其解释状况。
“起来吧,”怀亦看着叶尔祺的背影轻声一叹,“公主现在情况如何?”
“正如皇上所料,公主有些发热。只是公主现在的状况不适宜用药,臣只能点了辟疾去病的石叶香外加用冷巾帮其降温。”赵月如起身拧干毛巾。
“我来吧。”叶尔祺接过湿巾走入内室,将湿巾敷在青筠的额头,将手轻轻搭上她的脉搏,脸上顿时写满了痛楚与疼惜。
房里不知何时仅剩下了内室的两人,叶尔祺静静地坐在床边,双手紧握青筠的手掌。
烛花“啪”得一响,叶尔祺听她低低得唤了一声,“重光”。
他清楚地知道她此时不会醒来,然而听到这话仍是差一点收回了他的手。自责,悔恨,愧疚,爱怜一齐涌上心头,她的痛苦是他一手促成的,他背弃了自己的承诺,连累她遍体鳞伤。
他无法再对她作出任何承诺,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又怎能轻易许她的未来?她成婚那**让她等他,是他此生说的最不负责任的一句话,他无法否认那句话中掺杂了敷衍,而当**重伤昏迷,或许也是一种对于现实的逃避。
他总以为自己背负得最多,然而当他昏睡时,却仿佛对她的一切情绪感同身受。清晨他从一阵心悸中蓦然清醒,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她的安危,他似乎太晚看清自己对她的感情。那种深切的牵挂,早已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
他原以为一直以来是自己等待着那个温柔可人的少女慢慢长大,殊不知到头来苦苦等候的人一直是她。
“或许此时的我再没有资格让你等我,可是一旦我解决了一切纷扰,我仍会希望你回到我的身边。”
“回禀王爷,属下在后院搜出了这个。”
夜绥远自属下手中接过一个白色的瓷瓶,不辩喜怒地瞥了眼一旁歪坐在太师椅上手脚不住哆嗦神情呆滞的左相,透明的唾涎自他的嘴角流下,他身边的丫环却犹豫着不敢帮忙擦去。
“这里面所装的东西与今日清晨刺客所用的是同一种毒。”
夜绥远打开瓶塞凑近瓶口,语气平淡地扫视着跪了一屋子的老老少少。
“王爷此时冤枉啊!老爷如今成了这副模样,怎么可能再去派人加害公主,这一定是有人刻意嫁祸于左府啊!”开口辩解的是左相的二夫人。
“哦?那二夫人倒是说说看,会有谁用这种手段陷害左大人?”夜绥远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个奴家就不清楚了,只是我家老爷为官之时刚毅耿直,难免开罪他人,必是那些人趁着老爷发病前来落井下石啊!”二夫人声泪俱下的控诉说着。
夜绥远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随后微笑着看向二夫人,“二夫人所言甚是,此事不能单凭一小瓶毒药就妄下论断,本王会加派人手彻查此事,不过在此期间左府的所有人还是留在府中为好,免得那幕后的真凶再找人下手。”他刻意强调了最后一句,随后留下数十名侍卫离开了左府。
那“幕后的真凶”二字无疑给左府的人吃了颗定心丸,待到夜绥远走远,下人替左相擦去嘴角的唾沫送其回房,众人才揉了揉泛酸的膝盖站起身来。
二夫人紧紧关上房门,一转身便听见左相一改先前的痴呆形象愤愤地怒吼,“一个个都是废物!连被人在院子里藏了东西都不知道,是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老爷息怒,眼下人家并没有将罪名安在咱们的身上。”二夫人扭着纤细的腰肢走到左相身边,轻轻抚着他的背。“既然有人有心嫁祸又怎会轻易放过左府?”左相咬牙切齿,眼中迸发出凌厉的寒光。
“老爷已经知道此事是何人所为了?”
“除了他还能有谁?老夫顾及往日情分没有将他过去的丑事抖落出来,他倒是恩将仇报想置我左府于死地。”想到自己确实死去的儿子左相心中更是悲愤交加,“洛成风,既然你不仁,就休怪老夫不义!”
宫门口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在转角处停下,一身黑衣的钟离瑾来到马车前。
“左相已经认定是洛成风动的手脚。”
“自当如此,”车内的夜绥远冷冷一笑,随后跳下马车快步向留芳陵园走去,“不要留下太多线索,以免老狐狸产生怀疑。”
“这个我当然清楚……你有没有发觉你走得很急?”
夜绥远略一顿足,立在门口望了眼那透着光的池上小屋,转了方向向旁边的幽径走去,并没有同身后的钟离瑾多加理论。
刚踏入留芳殿,一名黑衣人便上前单膝跪地,“启禀主上,叶尔祺今日清晨已醒。”
夜绥远眸光一闪,低头去看跪在跟前的墨影,“这样你可满意了?”不等他回答,夜绥远又想起傍晚那个令他纠结的梦境,不禁胸口一滞,“从明日起她的安全由你负责,至于其他的事情你不必插手。”
“属下遵命。”
两日后,一名年轻男子被发现死于客栈,经查实死者便是不久前失踪的二皇子洛成风,怀帝念其虽然与太子谋逆但终归是皇族,命人取下城楼上太子尸首,将兄弟二人归葬皇陵,并下令严查杀害皇室成员之人。
数日后又一大事震惊了整个京都,受命查案的岚王查出先前声称中风痴傻的左相乃是装疯,二皇子之死便是他派人所为。三日后,左家除妍妃及四皇子洛成敏以外的百余人,以谋害皇子的罪名满门抄斩。
左相势力的瓦解在朝野掀起滔天巨浪,原先反对怀帝登机的臣子纷纷收敛,再不敢有所非议,东泽朝纲自此稳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