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丢了?”夜绥远手中的羊毫一顿,眯起一双狭长的凤目看着跪在案前的黑衣男子。
“回主上,公主回来后先去了东郊一处民宅过了半刻钟便重新出来前往怀玉阁,我等在门外等候了近两个时辰都不见公主出来,便派了几个人进去查探一番,发现公主早已不知所踪。”黑衣男子回答得从容不迫,额头上却已经沁出了冷汗。
“这两个时辰里可有什么可疑的人进出怀玉阁?”夜绥远轻轻搁下笔,面上的表情不辩喜怒。
“这……怀玉阁平日里来往车驾不计其数,属下疏忽,还请主上责罚。”黑衣男子的一颗心当即沉到了谷底。
夜绥远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震怒,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案后之人的沉默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无声的煎熬。“派人火速赶往夜留宫将司翰请来,另派五路人马,四路从四方城门中出寻,另一路前往围场去皇上那边查探情况。”
“属下遵命。”黑衣男子松了一口气,随即迅速起身离开了书房。
“什么事让你这么紧张?”钟离瑾走进房间悠然地坐到一旁喝起了茶。
“我没有紧张,”夜绥远重新拿起笔对着面前的素帛沉思片刻,抬头对身旁另一个黑衣人吩咐道,“派人去钟留山递个话,让司翰无须动身,稍后本王会亲自前往。”
“属下遵命。”
夜绥远收起眼中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有意转开了话题,“听说千兰帝君**的侧君妃一位闲置了二十余载,不知钟离兄对此有何看法?”
如他所愿,话一说完钟离瑾的脸色便没有了方才的轻松,一张俊朗的脸顿时绷紧。“岚王殿下何时对这些事情操心起来了?君夫人同澹台君妃伉俪情深,自然毋须再多纳一名侧君妃。”
钟离瑾故作随意的话语中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不自然,夜绥远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继续不依不饶地追问。“钟离兄当真这么想?那为何钟离兄年近而立却尚未成家?国事虽重但也不必为此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凭钟离兄的条件……”
“这些是钟离的私事,不必岚王殿下操心,若殿下无事钟离就先告退了。”钟离瑾话一说完还没得到允许便头也不回地跨出了房门,夜绥远脸上的笑容骤然变冷。
放眼天下真正有资格当他对手的人屈指可数,钟离瑾便是其中之一。然而人一旦动了情,他的弱点便会迅速地暴露出来,千兰傲珊是钟离瑾的死穴,唯有这件事才能让这一向心思缜密冷静自持的男子乱了分寸。
情之一字,究竟蒙蔽了多少聪明人的双眼?夜绥远嘴边勾起一抹不以为然的冷笑,心底却隐隐泛起一股令自己茫然的不安情绪。
世间诸多事情,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此时他可以置身事外冷眼看清他人心里的魔障,却不知何时才能走出自己内心的那片禁区。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碧玉般的明亮瞳仁,青筠惊乍之下将眼前的人一把推开,发觉自己竟置身于一辆前行的马车内。
“是你?”
端木诀夜勾起唇,笑得一脸暧昧,“原来公主还记得本王。”
“这是什么地方?你想做什么?”青筠恢复冷静,靠近车窗掀开帘子,一片陌生的日暮乡村景象令她心里猛地一沉。
“再过半个时辰便到朔州了,至于本王想做什么……”端木诀夜伸出长壁撑着车厢,将青筠困在自己身前一隅,身子微微前倾,“本王在半年前便已在夜留宫向公主表明心迹了。”
青筠一回头便看到一双放大了的俊脸,那双碧绿的桃花媚眼熠熠生辉,脸上当即浮起两朵红云,伸手推去那宽厚的胸膛却纹丝不动。青筠顿时又羞又怒,“给我退开!”
端木诀夜见她真的有些动怒便识趣地缩回了手,饶有兴致地盯着她时红时白的俏脸看,青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撇开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看,“朔州距离京城将近百里,我究竟昏睡了多久?”
“两天两夜。”端木诀夜慢慢收拢脸上的玩世不恭,一双顾盼神飞的桃花眼显出几分认真来,“常人用过那药至多昏睡三个时辰,谁知你竟睡了这么久。前天军医替你诊过脉说你身体极度虚弱受不得药性……”他顿了顿,定定地看着她尖尖的下巴,“这些日子来你清减了不少。”
青筠对他难得认真的模样有些不适应,连看他伸手去轻抚她消瘦的面颊都忘记了避开。直至脸上传来那指腹上细茧的粗糙触感方才偏过了头,谁知端木诀夜的下一句话却更叫她哭笑不得。
“不过在本王看来,公主较之半年前显得更为妩媚动人了。”端木诀夜收回手,恢复了那浪荡不羁的**作态。
青筠无语地朝他翻了个白眼,忽然想到他从刚才起就一直以“本王”自居,再看他紫金冠上那一枚樱桃大小的血玉,立马明白了他如今的身份却更是不解,“既然你已登基为王为何又涉险潜入东泽境内,如今正处两军交战之际,你就不怕被人捉去献给我皇兄?”
“公主未免太小看本王了,”端木诀夜爽朗一笑,“既然本王敢来,说明事先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至于动机……若本王说意在于公主,不知公主是否相信?”
青筠再度语塞,不过这话听着似乎有些耳熟。“我原先就一直觉得怀玉阁中大有文章,不料那幕后的主人竟然会是你。”
端木诀夜若有所思地撇了撇嘴,“怀玉阁只是顺便建成。”
“那怀玉阁原址的天一茶楼失火案……”
“自然不会是本王派人做的。至于那火是怎么一回事,公主仔细想想就会明白了。”
青筠努力回忆那天的经过:端木诀夜等人出来刁难,夜绥远过来打岔说破了端木诀夜的身份,那一冒险的举动分明就是替自己解围……青筠略一蹙眉继续想下去,接着便是叶尔祺现身,那一刻夜绥远的态度忽然变得有些异样……
是夜绥远!叶尔祺的身份是淇奥的门主而夜绥远是夜留宫的人,二人本来应该不共戴天结果却被人撞见一同在茶楼会话,所以夜绥远才不择手段地派人纵火烧了茶楼!
青筠不禁抽了口气,定定地看向一直看着自己的端木诀夜,“洛睿辰返京时曾说过他当初侥幸未死的原因是被边境一户人家所救,能在乱军之中救出一名重伤的士兵谈何容易。而洛睿辰又与怀玉阁中之人关系匪浅,如此说来,当年救了洛睿辰的,是你的人?”
端木诀夜碧绿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许,点头道,“不错,当年救他的人是玉娘和曼红,她们原是母后为本王训练的部下。不过洛睿辰并非是从乱军之中被救出来的,当时两军交战,我方失利撤回边界,然而不知为何杨靖宇只派了十几骑追击,当时我方将领料定其中必有埋伏也派了一小队人马暗中侦查,后来才发现那些人竟是在追赶一名身着东泽军服的骑兵,便误以为那是我方潜入敌军的暗桩,因而从那些人手中救下了已经重伤的洛睿辰。”
青筠哑然,这事想必又是文帝当年的斩草除根之计,而那时的洛睿辰,应当只有十四岁。父皇啊父皇,若你泉下有知,是否会为当年过重的杀戮感到悔过呢?
“后来那人被确认是东泽人无疑,众人便觉得那是个逃兵准备杀了他。而当时负责诊治他的玉娘却认为这身穿普通骑兵铠甲的小兵被这么追杀的理由远非潜逃可以解释的,便一面向上面禀明此事,一面让人搜查他全身,果然发现了一块纹饰特别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梁’字,此人身份不言而喻。”
“于是你就想治好他的伤然后唆使他为父报仇,把他当作是你们西晋的刀?”青筠冷笑着反问。
“下达这个命令的人并不是本王,那时本王第一次随军出征不过是个校尉的身份,授意的人是本王的师傅军师夏侯文渊。”
端木诀夜又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青筠当时难以理解的情绪。“何况洛睿辰并不是那么没有头脑的人,当时领军的是本王的舅父,西晋赫赫有名的定国大将军,舅父早年与梁王交过手十分欣赏梁王的军事才能,见洛睿辰颇有乃父之风便想将他收入麾下。而洛睿辰却始终与伤势未愈推脱此事,随后没过几天就逃出了晋军大营。”
“军中守备森严,他一个受了伤的敌国士兵怎么可能逃得出去?!”青筠发觉端木诀夜的脸色愈发奇怪。
“这个……自然是有人助他的。”端木诀夜嘴边勾起一抹苦笑,青筠见状不再多问,心里却已经想到了七八分。
方才端木诀夜说救洛睿辰的是玉娘与曼红,而叙述中又没有提到曼红,个中曲直不难联想。
“陛下,朔州城到了。”外面的声音及时地打断了这怪异的氛围,青筠这才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
“你要带我去哪里?”
“这会儿才想起问这个,”端木诀夜忍俊不禁,跳下马车向她伸出右手,“本王说过此番来东泽是为了公主,当然就是要带公主回西晋了。”
“西晋!”青筠终于无法冷静,半个身子倾出车外瞪大眼睛看着端木诀夜。此时的朔州城已经被夜幕笼罩了起来,青筠这才看到马车周围的侍卫不下三十人。“我不去”
“如果公主不配合,本王不介意让公主一直昏睡到进入西晋境内。”端木诀夜笑得有些邪气,“公主再不下车本王的胳膊可是要累得发酸了。”
青筠拉下脸扶着端木诀夜的手轻轻下马车,不料下一秒便被他顺势带到了怀中无法挣脱,不禁恼羞成怒,“端木诀夜!”
这一吼果然有效,端木诀夜松开怀抱揉了揉被震得有些发疼的右耳,“本王喜欢你发怒的样子”,至少比跟块石头似的没有情绪强些,“不过你现在身体虚弱不宜有大的情绪波动,还是先住店好好休息才是。”
青筠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径直向路旁的旅店走去,走到门口时忽然脚步一顿,回头问停在原地的端木诀夜,“臻儿去了哪里?”
“臻儿?你是说那个来历不明的小鬼?公主放心,只要公主乖乖随本王回西晋本王自然不会伤害他。”
青筠见端木诀夜笑得一脸得意,气得头也不回走进了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