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兰傲珊既已离开,端木诀夜亦是去意分明,为何你我还要留于东泽?”
“父皇用意何在,你难道不知?”凤目轻挑,如樱的薄唇满溢流光。芸姬默然地看着他风情万种慵懒撩人的笑,心中百味丛生。
“我自然清楚此行目的,只是联姻一事既非一朝一夕,何故这般急不可耐?”
似乎从记事起她的胞兄便一直带着这样的笑容,姣丽蛊媚放浪不羁,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皆为荒诞,连同自身也难容于己。他笑得愈发娇娆恣肆,却愈让人看得心惊胆寒。
南宫翛然抬手抚上她粉光若腻的舜华玉颜,眼中流露的满是宠溺与暧昧,细看之下他的妹妹果真是尤物移人,“昨日我探了探东泽皇帝的口风,他似乎极舍不得你。”
芸姬听言浑身一僵。
“你不情愿?”南宫翛然状似惋惜地轻喟中带着只有芸姬才能领会的嘲讽,忽地瞥见那红和绿叶之畔的窈窕姝影,粲然之笑愈发明艳。
“那夜她的妃子为蛇所伤,他却避之不及。”芸姬低头看着脚边那从娇艳欲滴的凌霄花,秀眸中带着黯然的凉意。
“你是厌他怯懦还是怨其薄幸?”南宫翛然收回纤纤素手,讥诮清哂,“他不过是不愿为一女子而贸然赴险,何不谓顾全大局?你莫忘了东泽的前朝国君是如何断送了自己的余生,前车之覆后车之鉴而已。何况他有情与否于你何干?将来他的喜怒岂非皆由你一人掌控?不过……为兄更希望你能已一己之力令他诚心当你的裙下之臣,才不负我池月女子嫣然祸国的盛名。”
“那你呢?”芸姬螓首微偏,静静地看着不远处走来的两抹倩影,再一看南宫翛然笑望那人的目光,却犹如鹰隼审视自己的猎物,欣然而残酷。
这几年她看着他一点一点地改变,她心里的挣扎与矛盾只有她自己才能理解。
南宫翛然笑而不语,紫芝眉宇之下,深奥凤目阒凤目幽晦难测,点点耀光熠熠,顾盼而生辉。
端木诀夜的凭依是他显赫的地位,他的怙恃则是这艳姿绝世的芸姬,或者不止于此。而那淑丽韶好的玲珑幽兰,他势在必得。
翠华摇摇,莲生步步,两双芙蕖秀履徐徐停在面前。
芸姬上前福身,南宫翛然作揖行礼,口中说着些无关痛痒的话,两眼却是在娇柔仪静的傅婉容身上流连。傅婉容却被他有些无礼的目光盯得面红耳热羞恼参半地忖度着该如何开口,青筠却是怫然作色地冷冷出言,“斯为储秀宫秀女,洛阳郡丞之女傅氏。”
一个傅氏便是把南宫翛然严重的放肆生生地逼退,他会意而笑,却发觉傅婉容面上竟是细数不尽的失意,心下顿时了然。
青筠自觉失言,有些愧怍地问傅婉容,“这儿骄阳炙人,姐姐我们去那里的阴凉之处坐坐可好?”
傅婉容先是浅笑着颔了颔首,随即又改了口添了半句,“那我们先去那儿歇歇,过会再来寻你。”言毕独自施然而去,青筠不禁冁然轻笑。
她身后是红丰碧华的莲池,欣然解颐,灼若芙蕖出绿波,瑰姿艳逸而不自知。青筠未曾查明他眼底的欣悦,只见他目光一转远眺起了身后的莲池,便知他又要岔开话题,抢先一步言明了来意,“律王可知当日母妃受伤之时曾有一名乐师出手相救?”
若非她凝眸紧盯着南宫翛然的一双凤目,必能捕捉到芸姬眼中的秋波潋滟。
南宫翛然暗喟她仅是思虑不足,有意顾左右而言其它,“那乐师丰神俊逸技艺超凡,本王自是印象深刻。而他临危不乱从容施救,更令本王对其刮目相看。”那人的琴音虽盈动邈远,却分明暗隐着一股难以觉察的殊异与沉稳,普天之下除名琴绕梁恐无琴能出其右,且他自清风亭疾行而至此处不过须臾之间,其功底之深可见一斑。如此卓尔不凡的俊彦,当真只是一名琴师?而那日这灵雁公主情急之下口口声声唤他“叶大哥”,个中堂奥当真令人好奇不已。
“重光为此入狱,而此事因你而起,救人一事你责无旁贷。”
南宫翛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要把她眼中的每一丝情绪全都收入眼底。
“既是救人,应为褒奖,怎会获罪?”
青筠见他面露戏谑,料他是明知故问刻意刁难,自己又是难以启齿不禁神色微变,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芸姬却是开了口,“此事芸姬略有耳闻,既是芸姬之责,芸姬必当全力相助,以弥补当日之过。”
青筠有些惊讶,她这番话分明就是意味着南宫翛然方才纯粹是在睁眼说着瞎话。再看南宫翛然,表面是不动声色,但言语中却已隐隐透出怒意,只是为何芸姬看向南宫翛然的表情让她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怪异。
“看来凤仪宫的消息很是灵通啊,皇妹这一来二去的便知道了这等连为兄都不知道的消息。”南宫翛然锋锐的笑意当场就令芸姬感到如坠冰窖的砭骨寒意,悔不迭暗斥自己方才的失言。青筠见其怏怏,不禁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情愫来。
“既是如此,本王自当劝谏贵朝君上,将其释罪。”
青筠这才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朝一处蔽日浓荫下的汉白玉墩椅望去,那水粉的姝影已翩然步来,扬起阵阵九和馨香,送上前与之相携而去。
清风亭中,妍妃尚在剥着犹沾池露的莲子,冷冷地睇一眼远远走出园子的两抹丽影,目光移回时,已然是一片祥和慈爱之情。
南宫翛然负手望着青筠款款而去,蓦然回过头怒视着早已战战兢兢的芸姬,眸光慑人,仲夏暑意,顷刻间化作孟冬严寒。
更有远处楼台之上,一人居高临下岿然鹄望,御园之景一览无余。
垂条婵媛蝉饮露,螳螂伺机,焉知黄雀在后。黄雀自以洞悉全局,殊不知更有悍狸对其虎视眈眈。
是夜晦朔交迭之际,天阶夜色薄凉如水,尘世炎夏酷暑难当,饶是远郊洛台监守司的狱卒,也抵不住炎夏的闷热窃得半刻闲时离职至狱外的巷道纳凉。
夜行黑衣蔽身,一人身轻如燕稳稳落于檐上,屏息宁神听着几名狱卒的闲谈。
“前日报上去的那事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上头说了,不是什么要犯,不然你我怎能安然信步于此。”
“不过那人生得真教人过目难忘,我打娘胎出生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
“可不是!活脱脱一个仙人下凡,怎像是个犯了事的俗人,据说还是皇上亲自下令关进来的,估计是触犯了龙颜。”
南宫翛然蹙起一双细眉,那两名狱卒所提到的人显然就是那夜的乐师重光,他竟已经被人劫走了?虽是心有不解,但也算是对那灵雁公主有了个交代。来人正欲悄声离开,却因那狱卒接下来的一番话停下了步子。
“那天晚上来劫狱时被捕的那人,可有查出些眉目来?”
“这人的身份非同小可,据说是个异族男子,似乎是池月国之人。”
屋顶上方得空气骤然凝结。
“那人身手好的很,小心看丢了。再有什么差池恐怕就没上回这么好运了,要不咱还是回牢里盯着吧。”
“也好,反正那人背的是异国细作的罪嫌,过了今晚便轮到御察廷尉司的人来看了。”两名狱卒挪着步子又走回狱中。
南宫翛然无声无息地跃至监狱门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住了守门的两人,蹑手蹑脚地潜入狱中,尾随方才的两名狱卒向甬道深处行进。由于洛台监守司关押的皆是些鸡鸣狗盗的小犯,守卫并不森严,里外仅有四名狱卒,南宫翛然并不担心会被发觉,只是那股酸臭的馊味令他忍不住感到作呕。
劫走重光的是池月国人?究竟是有人蓄意栽赃还是另有隐情?
南宫翛然每走一步心中便多一分困惑与不安。那两名狱卒终于在甬道尽头停了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扇特别的铁门,仅在中上处开了个小口供探视之用,可见这里关押的应当是较为重要的罪犯。
其中一名狱卒凑上前从开口处往内望了一番,便对另一人点了点头,两人便放心地并肩自偏道离开,待确认脚步声消失南宫翛然才现身于铁门前,待看清里面那眼熟的犯人后不禁浑身一颤,颈后随之传来一阵酸麻,便滞立原地动弹不得!
这竟是个精心布下的迷局!却不知方才点住自己的是何人,自己被人一路跟踪竟浑然不觉!
“来人,将此人随那名池月国的细作一同送至御察廷尉司,收押候审!”这声音似乎并不陌生,南宫翛然被人驾着回身,眼前身着黄蟒文锦袍之人,赫然是东泽王朝的二皇子落成风!
落成风显然有意未摘除他面上的蒙巾,南宫翛然明悉此人必知其身份。而这二皇子与他仅为一面之交,怎会料得他今夜会来此地?看他一言一行从容熟稔,必是受命于此守株待兔,而有这等能耐的人放眼东泽只有一人,便是那庙堂之上的东泽国君!无怪乎他一再软硬兼施地将芸姬与自己留于宫中,原是因此之故!
经过落成风身畔之时,他分明感觉到此人身手不过中上之流,哪有方才偷袭那人的绝顶技艺,而四周似已散去了那人的气息。
是他轻估了东泽国君等人的智谋,更误判了那人的狡黠诡诈!
御察廷尉司中的犯人皆是单独收押,而南宫翛然与那名劫狱的罪犯的牢房居然相去甚远。
廷尉司的牢房严密无比,四周几乎难寻一丝间隙,唯有厚铁牢门上有一可以开合的小门作供饭食之用,而这小门仅可从外面打开,若想逃离此处难如登天。
南宫翛然一颗心缓缓沉下,这逼仄封闭的空间蚕食着狱中之人的意志。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他才冲出了穴道,他平生首次被封穴道如此之久!
自袖中取出一支一寸见长的袖珍小虫,再以火熠燃之,、。四周充斥着一股奇异的清香,但唯有池越国之人能辨识此香,其余之人则毫无察觉。那股芳馨自狭细的门缝中缓缓溢出,南宫翛然一直待那香烛燃了半支,才将其熄灭收回袖中。
与此同时,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摄去了香烛的芬芳,南宫翛然眸光一暗,半阖的凤目中全然是狠戾的锋芒之色。紧跟着他便听到了外面狱卒的惊呼,那劫狱的池月细作已然断腕自尽。
此时已近拂晓,晨星寥落,华月暗隐,旭日东升。
青筠一夜未曾合眼,忧心如焚地坐在寝殿等候南宫翛然的消息,却迟迟得不到音讯,她仅以为南宫翛然当是劝谏文帝,未曾想他居然只身闯入监守司,直至黎明时分,宫婢传话说芸姬公主在门外求见,一颗心刚放下却又重提了起来,为何不见南宫翛然本人?
青筠召其入殿屏退了下人,芸姬竟离座跪于她的面前,长颦咸翠,瘦绿消红,一副病弱无力之态,顿知其后之言。
“皇兄承昨日之诺于夜探监守司,不料中计被捕,收监于城外御察廷尉司,还请灵雁公主出手相救。”芸姬自责不已,毕竟是自己间接将南宫翛然送入了狱中。
青筠听得心惊,忙不迭上前扶起了忧愁盈目的芸姬,“若此事当真,青筠必会不遗余力就出律王。”她自己也不解何出此言,她武艺平平又不得权势,如何进得了那壁垒森严的御察廷尉司?而劝说文帝释放罪犯,更是无稽之谈。“只是这些消息封锁得近乎无隙,你又如何得知?”饶是如此她亦是不可掉以轻心,这一母同胞的兄妹二人皆非泛泛,她不得不适当戒备。
芸姬见她心有疑虑,略一沉吟捋起了衣袖,皓腕之上一点红斑甚是惹眼。
“此蛊名为龙凤双生,乃我先母池月巫女云嫣所创,先母知我兄妹后路必定多舛,产下我与皇兄后便在我们二人身上中下此蛊。若是一方有难,另一方便能及时得知,而此蛊除我兄妹二人以外,灵雁公主是第一个得知此事的人。”
青筠浑身一颤,芸姬目光灼灼令她无法与之对视。南苗之人擅毒长蛊世人皆知,但此时是她亲眼目睹这种诡谲奇幻的蛊术,不可谓不惊愕。而芸姬将如此密事坦言相告,解救律王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却不知叶尔祺此时身处何境?
只是这邪术的厉害无法估量,当真令人畏葸难抑。然而她又怎会看懂芸姬眼底那种隐晦的涩意,但凡是蛊又怎会全然不会反噬?而她为这个蛊付出的代价,却是一生的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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