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青筠移至储秀宫意欲与傅婉容商榷此事,却得知她一大清早便被传去了妍妃的昭阳殿,不禁暗恼自己竟忘却了此事。
妍妃虽是艳绝更是狠绝,听宫人说历年来屈死在妍妃手下的宫娥秀女不计其数。青筠惴惴不已,若是贸然前往只怕难以救出傅婉容,皇后掌控六宫却心思难测,琴妃生性柔弱更是卧床养伤,她究竟该向谁救助?
青筠沉吟片刻便掉头前往文帝的御书房,暗自祈祷傅婉容得以无恙。那般楚楚动人弱质风流的女人,她当真无法见死不救。
走到御书房门前,却发现早已另外二人立于门前静候文帝下朝。洛成安迎风而立踔厉风发,清新俊逸令人忍不住凝睇而视。
“青筠见过太子殿下……”
“是皇兄。”
青筠一愣,随之换上淑逸甜美的一笑,“青筠见过皇兄。”
太子温文展颜,“琴妃娘娘的伤势是否见愈?”
“劳烦皇兄挂念,我母妃的伤已无大碍,太医说只需静养半月清除余毒便可痊愈。”只是她心口上的伤或许再难愈合,青筠思及此事不禁愁郁满腹。
洛成安见她忽现愁容有些不解,但自己也不便多问,沉思间忽听人传报二殿下到,原本的温雅悉数收起,散出一股凤表龙姿的倨傲之气来。
青筠顿时了然,听闻太子与二皇子皆为皇后所生,原来也不过如此。微偏螓首,见一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阔步而来英姿焕发,竟比身旁的太子还要一分,不可一世。
青筠忽的有些庆幸文帝不曾让她与几位皇子过于亲近。
“我还以为父皇只传召了我一人,原来还有大皇兄与皇妹。”洛成风目如朗星,瞧不出他这话是无心之言还是有意暗讽,但闻言二人却着实心有不快。
“二弟误会了,本宫与皇妹皆是于此求见。”
青筠心下一凛,太子这一句话岂非暗表自己与他是同一阵营?这太子原来也是个城府深沉的人,无形中将自己也拖入了这场党派之争。
青筠眼见着洛成风眼中寒光乍现,正欲出言辩驳,却又听得皇上驾临。
文帝一身明黄龙袍神采奕奕,风发意气丝毫不逊于两名年轻有为的儿子。只见他一双威仪星目扫过门口三人,清冷沉毅地道了声“随我来”。
洛成风神采飞扬地拾级入房,另外两人却是纹丝不动。
谁都知道文帝刚才的那句话仅对二皇子所说。
“看来你我只得换个时间再来了,皇妹求见所为何事?”洛成风敛起眼中的愠意,依旧是一派风流蕴藉。青筠见他如此便也不再计较他方才的蓄意拉拢,只是更为傅婉容的安危忡忡。
“只是些无足轻重的琐事罢了。”话虽如此,但青筠脸上的忧愁却昭然若揭,洛成安剑眉轻蹙,不再多言。
青筠伫立在御书房门前,静静地看着太子颀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这皇宫大院之内,除了那些个下人,几乎每一个人都算得上是她的亲人,然而曾几何时,青筠一度有过这样的感觉,除了自己的母亲,她在这个偌大的奢靡樊笼中几乎举目无亲。
她别无选择,这参差交错的甬道曲径,注定只能自己独行而过。
她从不愿带着一干下人行走于**,或是堤防自己的一举一动皆被人暗记私传,亦或只是自矜清傲地想要与他人相别。
或者还有她自己都道不清想不明的缘由,譬如怕被人潮更衬出了孤寂。
众妃之间妍妃最为得宠,遂连昭阳殿的宫女太监都沾染了主子的骄矜。若非几名眼尖的太监认出她便是刚入宫的灵雁公主,青筠这番无随无从的到访恐怕还要受人奚落。
即使是明晓了自己的身份,守在殿外的内侍监也仅是抬了下眼皮重复了遍方才的话,不过多了句解释,“妍妃娘娘不在昭阳殿内,前一刻皇后娘娘刚传了娘娘过去。”
青筠自袖中取出了些银两搅匀那名内侍监,那厮见公主亲手打点,下人终于感到有些惶恐无措,只得含糊其词的承认妍妃确实传见了一名秀女,未见其出。
青筠怒急正欲硬闯,却听得身后有人正急急忙忙地唤着自己,一回头,竟是傅婉容自家中带入宫内的婢女惜文。
“灵雁公主,主子请您过去。”
青筠闻言诧异不已,眼光扫过昭阳殿门前一张张茫然而淡漠的脸孔,跟随着惜文速速离去。傅婉容平日向来是登门造访而不会带人通传,不知她在这一个时辰里受了怎样的苦楚。
而那惜文字所行的方向,俨然是前往自己的灵雁宫。一去才见到主子浑身是伤地躺在那儿,还一个劲儿地催促奴婢赶紧将公主寻了回去。
青筠心下一紧。
步入内室,只见傅婉容正病恹恹地卧在贵妃榻上,脸上清晰地现着几个红指印不悦,嘴角及手腕上皆是触目惊心地淤青。见她正欲起身行礼,青筠连忙上前制止,半是心疼半是怨恨地询问,“太医来过没有?”
傅婉容笑得有些勉强,“不过是些磕碰出来的小伤,不必这么费事的。”
青筠看着她鬓云乱洒伤痛盈身只觉伤心惨目,不用问便可知这伤是拜谁所赐,只是不知她缘何以逃出升天。
傅婉容看出青筠的疑惑,随即出言解惑,“妍妃娘娘离开后我便被人带到了院中打扫,忽见总管大人带着两个悍仆自偏门进入击晕了几名宫女将我带离了昭阳殿,一路行至灵雁宫前被两名守卫拦了下来,只听得那人自谓奉皇后之命将我送入殿内。”
“皇后?”青筠有些不敢置信,那寡淡端仪的皇后怎么看都不像是插手管闲事的人,何况还是招惹到妍妃的事,“姐姐与皇后可是有何渊源?”
“我如此位卑怎会与高贵无双的皇后娘娘有所交集。”傅婉容说这话时神情甚为哀戚,青筠纳罕她不应是这般绝望的神情,而她的目光始终未与自己相对,显然是在刻意掩饰眼底那般别样的情绪,她究竟是在隐瞒什么?
青筠步入外室遣人去御药房取些代淤止痛的膏药,而又吩咐傅婉容于此养伤一事不得外传,却不知这事究竟能瞒多久。
她静下心来整理自己的思绪,只一会儿便得出了答案,若真是如此,傅婉容此时的内心是要何等的痛不欲生。
洛成安,安成洛,她怎会愚钝到忽视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
而转念又思一事,她的心再度沉入了谷底。
用罢午膳芸姬又带来一个重要的讯息,乐师重光早在三日前便已被人劫走。
文帝想必早已得知此事,却始终不曾声张,反而命人设伏擒拿余党,可见叶尔祺于他并非是什么要犯。青筠暗自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是百味杂陈。她原以为文帝将叶尔祺下狱仅仅是出于不容侵犯的掌控欲,此时看来,当是与傅婉容之事出于同种目的了,果真是深谋远虑无所不为。
青筠以前往姚府探亲之名离了皇宫,造访姚府众人后带着两名随从重又回到了繁华日益的街市之上。
有能力帮她救出南宫翛然的她只想到一人,但她并不知道叶尔祺居于何处。只得抱着一试的心理前往之前偶遇的那家茶楼,走到近旁才发觉茶楼不知何时成了青楼,当真是荒诞的可以。
只是那青楼并未同一般风月场所那样张灯结彩,她才没有提早认出这里。那匾额上的楼名亦是起得别具一格,名为怀玉阁。正欲悻然离去,一名淡妆清丽的妇人款步姗姗行至门前。一阵如兰幽香拂面而来,青筠不禁伫足打量了眼这名韶华渐远却风韵犹存的青楼少妇,却发觉她身上并没有风尘女子常有的盛饰脂香。
她忽然有一种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
“昨儿个听说京城新开了家青楼,个中女子皆为丰标不凡的可人儿,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青筠一听这个声音立即蹙起娥眉,一脸的嫌恶与不快。
“这位公子弄错了,这位姑娘只是恰巧路经此地。小女子名唤玉娘是这怀玉阁的阁主,公子若是赏脸还请入阁听曲品茗。”
来人闻言有些失望地瞥了眼青筠,但见眼前的阁主已是半老徐娘却依旧风采动人,便带了几名仆从兴致勃勃地走入阁中。
“玉娘替方才那位公子向姑娘赔罪,不知姑娘是否嫌弃与玉娘去楼上的雅间品茗一叙?”
她只道那男子唐突无礼却不说此处多生是非,寥寥几句说得滴水不漏。青筠亦不是拘于世俗的人,便吩咐两名随从于楼下等候,便径自同玉娘进入楼内。
青筠尾随玉娘款款步入厅堂,以余光细细端视着怀玉阁内的一人一物。这才发现阁内的女子并非都如玉娘一般轻妆素雅,而是丰容靓饰明艳动人。委委佗佗美也,皆佳丽美艳之貌。
尤其是台上那名轻歌曼舞的霓裳女子,更是风情万种撩人心怀。只见她舞姿婀娜歌声婉转,提着红幅施然下台流连于宾客之间,推杯换盏含娇细语。澄妆影于歌扇,散衣香于舞风,拭珠沥于罗袂,传金翠于素手,一颦一笑皆是风娇水媚,尤甚江南艳妓之瑰姿艳逸娇蛮动人,反倒具备一番异域风情。
玉娘见青筠看得出神不禁笑言提醒,“那是花魁曼红,青楼女子声色靡靡难登大雅之堂,让姑娘见笑了。”
青筠笑着摇了摇头,满是真诚地夸赞道,“曼红姑娘珠歌翠舞曼妙娇柔,令青筠大开眼界。”
二人入了雅间相谈甚欢,颇有相逢恨晚之感。玉娘的年纪比琴妃还要长些,青筠却一口一个玉姐叫得对方喜笑颜开。闻及先前的茶楼不幸走水在一夜间被化为灰烬,青筠不禁轻声喟叹。只是那走水之日恰是她于此遇见叶尔祺之日,不觉有些蹊跷,最有可能便是端木诀夜行迹败露毁楼灭迹,幸而并无人员伤亡。
若非玉娘不经意间地问了侍女是何时辰,青筠恐怕是要误了回宫的时辰,再三辞谢,方才颇有不舍地离开了怀玉阁,却在出门后的第一时间同一席白衫玉树临风的叶尔祺打了个照面。
“叶大哥!”青筠眼中盛满了惊喜,随后又因自己自青楼而出有些羞愧不已,讪讪地偷窥,那张天资秀出的俊颜上是何种表情。
叶尔祺是负手立于怀玉阁对面,显然是在候人,一思及此青筠更是无地自容。
叶尔祺见青筠窘迫地僵在原地,不觉抿嘴一笑,更显得风采高雅神明爽俊,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而视。青筠醋意顿生,不顾众人的低语挽起了叶尔祺的手臂向一旁的食肆走去,顺便打发了两名随从先行回宫。
“不怕误了回去的时辰?”叶尔祺低下头看着身侧出水芙蓉般清婉的丽容,眸中柔情似水潋滟迷人。青筠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方才回神,“有叶大哥在,即是过了宵禁也不用多虑。”
唯有在他面前,青筠才能全然放下戒备,一如平凡烂漫的及笄少女。入了店内才得知楼上雅间已然满座,青筠不觉皱起小脸。叶尔祺倒是并不介怀,言笑着道这食肆大堂并不嘈杂,捡了个较为安静的角落与青筠一同入座。
“那里山珍海味不计其数,青筠为何还是这样一番饥不择食的模样。”叶尔祺看着青筠大快朵颐眼中满是宠溺,忽又想到二人同桌用餐的机会少之又少,不觉又有些怅然。
“山珍海味虽是佳肴,但难保不会被人加了料,吃多了只怕会自损早亡。”青筠的笑虐中透着无奈,叶尔祺心疼地望着她,自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瓷小瓶,“此药为冬凌草及惠兰党参所制,虽不能说解百毒,但对各种毒皆有良效。”
青筠感激地接过瓷瓶,小心翼翼地收入袖中,“多谢叶大哥。”
“今日难得在此用餐,你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