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微笑着点头,那笑容里,充斥的不是豪情与霸气,竟是淡定与清闲。那情形,就像他已稳操胜券掌控全局一样,甚至不需要向任何人来展示他的实力,因为他自信,所以他不屑。
脑海中突然闪出皇帝那强自支撑的孱弱身影,苍白的脸,干枯的手,清晰可见的白发,与面前精气十足的刘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心中,从未忘记过皇位,也从未真正的将自己的弟弟当做皇帝。虽然他甚至比我更了解皇上的身体状况,可是,他所想的却是皇帝的身后之事,而从不曾以哥哥的身份来关心一句。
突然觉得心酸,为皇帝而心酸。他为家国付出了这么多,又有谁会在意呢。外边看来风光无限,那其中的辛苦,又有何人明白。
他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继续笑着说道:“我已查明,张美人会在紫星生日之日带杂耍班进宫,那些人都是花高价钱从宫外请来的,不过杂耍是假,杀人才是真的。他们全都是杀手,谁给钱就为谁效命。你知道,郑众是不缺钱的。他们会趁此次熟悉宫中地形,为日后进宫杀人做准备。”
他的话让我恢复了平静,此刻不是伤心的时候。
“难道郑众要趁生辰之日在宫中起事?”
听我说完,刘庆突然回头,拍手,对着刘易说道:“我早就说,邓绥是命中注定的皇后。你说呢?”
刘易猛的低下头,“这是自然。”
倒不知这主仆两人突然打什么哑谜。
刘庆回过头,“你猜对了。他自然也早就料到皇帝要对他下手,所以他会以幡然悔悟的姿态,尽数交出自己素日搜刮的金银珠宝,然后以往日旧情打动皇上,到时候,水到渠成。”
我接口道:“到时候,他一定会老泪纵横,不求皇上饶过他,只求皇上能在他死之前,容他在宫中庆祝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个生辰之日。纵料到其中有诈,可那种情形下皇帝心再硬,也必会同意。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皇帝。”
他右手猛的打了一个响指,大笑道:“聪明,聪明。”
如此一联想,我便了然了郑众的阴谋。到时候,他的党羽自然全数会进宫,文官虽没什么用,可北军早已臣服于他的爪牙之下了,再加上那些暗中躲藏的杀手,只怕——
只是,他最终的目的会是什么呢?难道他想染指的,竟然也是皇位?
而此刻,皇帝竟还在沉浸在西域捷报的喜悦中。
我没有再去问刘庆何来那些军队,也没有给他任何明确的答复。问也是白问,答也是白答。我问了,那军队依旧在,我答了,也只是空口罢了。皇位,那不是我说了就算的。我只是一个女人。
翌日一早,去却非殿看望皇上。
服侍的太监说,他昨夜一晚未眠,一直对着奏折发呆,却整夜也没有提笔写下一个字,直到天蒙蒙亮,身体不支才恍然睡去。他总是不听,全然不知保养身体。这样寒冷的长夜,他久病孱弱的身躯,怎堪煎熬呢。
我静静走到他的床榻,替他盖紧被子。他眉头紧皱着,神色竟有些痛苦。我大惊,右手覆上他的额头,竟是滚烫滚烫。我几步走到殿前,对着刚才回话的太监,甩手就是一个巴掌,大怒道:“怎么伺候的,你们。快找御医。”
他被我出其不意的举动吓到了,一时竟反应不过来,我又大喊了一声:“快去”,他这才捂着脸,慌忙的往外跑。又惊又吓,竟慌不择路,没几步就跌倒了。遂急忙站起来,回头看了我一眼,便匆忙跑掉了。
我不是真的想要责骂他。我只是着急而已,皇上身体如此,他竟然全不知觉。他怎么会知道,这个时候,皇上是无论如何不能病倒的。
我再次回到皇帝榻前,竟看见他早已睁开了眼睛,只是眼中布满血丝。我想问候几句,嗓中却早已哽咽。我急忙转头,将即将掉落的泪滴擦干擦净,清了清嗓子,柔声道:“醒了。要吃点什么?”
他虚弱的抬手,示意我坐下,我便顺势坐在床边,他慢慢挪动身子,将头枕在我的腿上,小声说道:“倒不想吃什么。倒是嗓子干渴的很,竟着实想念当日晚月煮的菊花茶。”
“皇上这话,是怪我将晚月嫁出去喽。”
他轻轻抚摸着我的手,“哪能,哪能。”
“近日采玉煮的也颇不错。我命人吩咐她去。有今年新晒的白菊,我还未尝呢,倒让皇上尝鲜了。”
说完,我便喊了一个小太监过来,命他去长秋宫,传我的话。
他走后,御医便来了。命他们进来,我便打算起身,皇上却紧紧抓住我的手,略带生气略带祈求的笑容,道:“又把他们叫来做什么,难得像这样与你说说话。”
御医瞧过,我便随着一齐出至殿前。刚一坐下,领头的御医便“扑通”跪在了地上,接着身后的几位也忙不迭的跪下。看这情形,我便知道,皇上不仅仅是高烧这么简单。
“起来说吧。”
领头的急忙回道:“皇后,老臣不敢。此次,皇上的情形,竟是不好。老臣,也没法子了。”
我想大骂他们一顿,堂堂朝廷御医,竟然说出“没法子”这样的话。可是,骂过又能怎样呢。
我淡淡吩咐道:“开些药来。你们就且下去吧。”
有些事情,说破了比说不清更可怕。
采玉的茶此时正巧端了过来,我服侍皇上饮了,便吩咐她去帮着煎药。
“不错,采玉竟大大的长进了。”
我笑道:“是啊。”
“绥儿,昨晚,我想了一夜。那京外的异动,想必与郑众无关。我猜,那应该是刘庆的军队。当日他原是太子,父皇对他极其器重,曾给过他一支私人军队。后来父皇去世,窦太后用计杀了他的母亲废了他的太子,最终的最终,竟还是心软,竟同意他带那支军队去了封地。只怕这之后,他竟又不停的招兵买马。窦太后当日,自不会意识到危机,自我即位,却又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无暇顾及他。想不到,竟成了如此的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