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常叹人生苦短,却不知珍惜岁月。这时间就如细沙般悄悄溢出,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莫名的怅然。
转眼间过了数天,梁州城照样人来人往,繁华鼎盛。而楚府也一切如常,平静如水。
楚府的家丁护卫们全然没有发觉府内多添了一个孩子——楚西云。
相反,众人却得悉新少府主的夫人脾气却是越来越火爆,因为她经常差使他们干这干那,楚府上上下下都给其差使过了。这个略具资色的女子,一朝飞上枝头,立以凤凰自居,急不可待地炫耀夫人威风,众人只有惟命是从,给她指得东奔西跑!
只有老易最是愤愤不平,这个老易本是负责楚家少爷们的起居饮食,只有他清楚大夫人为何如此。
新少爷已经在房中躲了三天,三天也没有踏出房门半步!新少爷年纪轻轻,竟可不言不嚷,不笑不闹地坐在房中闷了三天!三天,真不知他是如何度过?
故此,老易除了给他送上饭菜外,有时候,也会走进房内逗他说话,以免这孩子给闷坏了。
然而,楚西云却像是哑子一般,毫不答话,对他在房中的走动视若无睹,只是静静的坐着,俨如木人。
幸好在第八天时,他忽而自行走出花园,不过也没往四处闲逛,只是坐地园中的一块大石上,仰首眺着天际的白云发呆。
老易见他终于踏出花园,私下暗自高兴,连忙到厨房为他准备午饭。
然而在此时,麻烦便自动找上门来了。
楚西云坐了一会,倏地,一头小狗一边“汪汪汪”的吠着,一边发足朝他这方向奔来。但见小狗神色怆惶,遍体鳞伤,显然是刚刚给人毒打一场,此际慌不择路,急急窜至楚西云身下的大石后面匿藏!
就在此时,两名小孩手持木棒木棒追赶而至,正是楚河的两个儿子——觉大和觉为!
他俩似是冲着那头小狗而来,但追至此处突然失去它的踪影,觉大不禁怒叫:“呸!那头杂毛当真斗胆!本少爷只是想吊它来瞧瞧怎生模样,反给它咬了一口,不好好揍它一顿,实难消心头之恨!”
觉为附和道:“这太便宜它了!依我看,最好将它拆骨煎皮,然后煮了来饱餐一顿!”
觉大嘿嘿一笑,道:“好!那我们快搜吧!”
二人遂于园中四周继续搜寻,自然发现楚西云正坐在大石上。
觉大走到楚西云跟前,轻蔑的道:“喂!哑巴,你见否有头小狗跑过?”
其实那小狗早躲到大石之后,楚西云却连半根眉毛也没跳动一下,他平素绝少说话,现下觉大又出言不逊,他更是惜字如金。
觉为此时亦上前帮口道:“我大哥在问你,你怎么不答?别老在装神气了。”
觉大道:“二弟,他并非在装什么神气,而是根本就是那小畜生的同类——小杂种!”
觉为道:“哈哈!无怪乎爷爷和他说话时,他有口难言啦!原来是狗口说不出人话来!”
他俩兄弟一唱一和,冷言冷语,楚西云听了一会,便从石上跃下,迳向自己的房间走。
觉大和觉为岂会让他走得那样容易?二人身形一展,前后将其围拢,觉大闪电般捉着楚西云的左臂,暴喝道:“小杂种,我看你一定知道小狗滚到哪儿?快告诉我们,否则……”
就在三人纠缠之间,那头小狗可能见觉大和觉为正在分神,于是乘隙从石后奔出,向着来处跑去。
觉为目光锐利,一见是那小狗,急忙呼道:“大哥,小畜生就在那边!”
觉大乍听其弟所言,立时放开楚西云。二人正欲发足穷追,忽地给楚西云猛然绊了一下,顿时一个踉跄,向前摔倒。
觉大痛呼一声,顿时从地上爬起来,大怒道:“小杂种,你敢戏弄本少爷!”呼喝间已举起手中木棒向楚西云挥去。
楚西云虽然仅得十岁,惟亦不慌不忙,翻身避过,觉大这一棒竟然误击在觉为小腿之上。
觉为顿时痛得呱呱大叫,楚西云正欲离去,却给觉大拦腰紧抱不放。
纵然楚西云较同龄孩子动作亦甚敏捷,可是毕竟没有武功底子,而且一个十岁孩子的气力终究不及十四岁的孩子,一时间竟然挣脱不得!
觉大道:“嘿!想逃?觉为,快用木棒揍他!”
觉为顿时呆立当场,不知如何下手,颤声问:“大哥,若然这小子有些损伤的话,恐怕爷爷发现后怪罪下来……”
觉大道:“怕什么?有娘亲给我撑腰呢!你快给我使劲的揍!”
觉大既如此说,觉为的胆子也壮了起来,随即挥起手中木棒朝楚西云的身上和脸上狂揍,霎时间,“啪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可知力道甚猛。而楚西云却紧咬着牙根忍受着!他绝对没有呼痛,没有求饶,只是狠狠地睁着眼睛,眼神中突然流露着一股莫名冷意。
这股森森冷意,瞧得那正在动手的觉为亦不禁心寒不已,不敢再打下去!
觉大刚想问他为何停手,突闻一阵脚步声从花园另一面传来,原来是楚赢恰巧经过。
二人眼见来者乃是楚赢,顷刻鸡飞狗走,往园子另一方急遁而去。
楚赢远远已瞥见自己两个孙子鬼鬼祟祟的离去,走近一看,见楚西云满脸瘀痕,不免一愕,道:“啊!西云,你怎么了?”
他连忙察看楚西云的伤势,不由得皱眉道:“出手如此狠辣,是他俩兄弟干的吗?”
楚西云默然不语,双眸冷冷的眨都不眨。
楚赢以为这孩子被吓着了,顿时气道:“这两个小兔崽子,好大的胆子,既已干得一次,第二次必定随之而来。我现下就去好好教训他们,好让他们不敢再欺负你!”说罢掉头欲去。
突然,一只小手捉着他的衣角,正是楚西云的手!
楚赢微微一怔,道:“怎么?难道你不想我教训他们?”
楚西云微微摇头,第一次在楚赢面前说出了第一句话。
“不用了!”
“为什么?”楚赢问。
其实他再问也是无用,他早了解这孩子的脾性,根本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楚西云果然如他所料,向着自己的房间一步一步的迈去。
楚赢望着这孩子孤独的背影,目光渐转柔和,喟然而叹道:“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虽然楚西云没有说出被谁所打,但楚赢既然得悉此事,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当晚,他便命这两兄弟一起往其寝居中见他,与其一同前来的自然还有那趾高气扬的大夫人。
三人来到楚赢的寝居后,楚赢一见三人,眉头微皱,便对大夫人道:“你且先行暂避,我有点事情和他们谈谈。”
“爹,你……”大夫人心中不愿,但是眼见楚赢那一丝不苟的表情,直到今日觉大和觉为两兄弟绝无侥幸之理,遂瞟了两个孩子一眼,愤愤的去了。
楚赢待得大夫人出去后,便即刻关上房门,喝道:“觉大!觉为!跪下!”
觉大和觉为本已作贼心虚,此刻骤听爷爷如此疾言历色,脚下发软,双双跪下。却听那觉为在觉大耳边悄悄道:“糟了!大哥,爷爷好像已经知道了我们打那臭小子的事,可怎么办好啊?”
那觉大毕竟年纪稍长,胆量也较壮,不忿道:“定是那小杂种向爷爷告密,嘿!恬不知耻!有胆便再打一场!”说罢狠毒的瞪着一旁的楚西云,楚西云却是神色自若,也懒得理会他们。
二人虽是耳语,但楚赢早已在全神窥听,一听之下,不由得勃然大怒,叱道:“放肆!什么小杂种?你们岂可如此辱骂自己弟弟?如此就连你爷爷我也一起骂了!”
觉大仍然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孩,心直口快的道:“不是吗?他是二叔和妖孽所生的孽种,不是杂种又是什么!”
楚赢听闻此言,顿时怒不可遏,上前一步喝道:“闭嘴!”暴喝声中,右手手掌已然拍在觉大的脸颊上,重重给了他一记耳光。
觉大瞬时倒在地上,骄横骤失,放声大哭。而一旁的觉为何曾见过爷爷如此声色俱厉,一时间也是吓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楚赢望着哇哇大哭的觉大,自觉出手确是重了一些,火气也渐渐消了下来,道:“爷爷今日就是要告诉你们,西云他早已没了父母,可怜得很,你俩好应该视他犹如亲弟,三兄弟一团和睦,不应如此欺负他,倘若你俩再行欺侮西云的话,我这个做爷爷的就绝对不会客气,一定会重重处罚你们。明白没有?”
觉为早已怕得俯道连声称是,只有一旁觉大则心有不甘,仍然哭个不停。
就在此时,一直久未作声的楚西云蓦地张口,一字一字地道:“我,不需要别人同情!”他的声音较一般孩子低沉,语调更毫无半分稚气。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令屋内三人震愕当场!
楚赢看着他好久,这才恍然大悟,这个孩子怎样也不肯吐露半点真情,并非故意袒护觉大二人,而是他根本就倔强得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这句话,不单蕴含无限孤高,倔强,且还流露着说话者对世情的偏激,绝不该出自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口中。
夜深,楚西云再次来到了月光下,稚嫩的脸庞上却写满了委屈与不甘。
他不甘心!
为何不甘?
似乎只有楚西云自己知道。
愤愤的抬头望去,那苍穹之上的弯月,冷清而寂寞。
“你不甘心吗?孩子?”
一句飘渺无定的话语,自心头间悄然响起,楚西云乍听之际,顿时吓得一个踉跄。
“谁?是,是谁?”
头上那轮弯月,此刻竟有些暗红,诡异之极。
没有回答。
楚西云扫视周围,却见哪有半点人影?心中不由颤颤发抖,连忙转身跑回屋去。
此事以后,觉大和觉为对楚西云更是怀恨于心,若非楚赢曾严令他俩再犯这个幼弟,他们定会将他痛殴至死去活来。话虽如此,二人还是尽量找机会难为他,有些时候,当楚西云经过他们的身旁时,二人总会出其不意地伸脚将绊倒,让他跌个头崩额裂,甚至于有次更乘四下无人,把楚西云推下园内池塘之中,弄得他衣履尽湿,狼狈已极。
楚赢每次瞧见楚西云如此情形,总会找两个孙子查问,只是他们一一措词否认,无证无凭,他也责备无从。而楚西云自己纵然吃亏,却从来只字不提,也并没有向楚赢诉苦。他看来也不习惯生活在楚家,他总是时常坐在楚府大门之外,遥望天际白云,呆呆出神。
在那白云深处,像是有一个他一直在等候着的人……
时光悠悠,茫茫众生,在距楚寒八十寿辰之际,一个不速之客突然驾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