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出此言心猛的绷紧了,骤然抬头看了看泽赢,他也是惊诧满面,脸色因饮酒而生的潮红一点点褪去,渐渐发白,松开我的手匆忙奔入殿中。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迈着因紧张略有些踉跄的脚步,一阵阵酸腐之气压重心间,他原来竟如此在意她么。
殿内已是一片骚乱,檀香唯余一点黯淡的光点,凄凉的亮在一堆徒显颓然的灰烬里,作弥留之际的最后一点挣扎,如同人耗尽精力的性命。
立在众人外的泽章脸上虽没有顽劣的笑容,微垂的眼角却似乎透出几分笑意,斜睨了我一眼,让我觉得此刻他倒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庄嫔已被扶到长塌上躺了,发鬓凌乱,钗环颤颤欲落,脸上毫无血色,双目紧闭,贝齿紧紧咬着嘴唇,已经乌青发紫。
“可传太医了?”泽赢在塌边上坐了,看着她急急的问。
表姐神情凝重,沉沉道:“已经传了!”
说话间太医气嘘喘喘的赶来,想是年长些又一口气爬了高阶,面色涨红,连连咳嗽着也顾不上避讳了,直接伸手覆上庄嫔的手腕。
片刻,他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又仔细看了下庄嫔的面状,才道:“无碍的,无碍的。”
听到此处众人才松了口气。
遂教递上纸笔开方。写好方子,躬身一拜:“皇上不必担忧,庄嫔娘娘不过误服了石花散。”
泽赢皱着眉头:“石花散为何物?”
太医弓着身子答道:“石花散系太医院为催产之需所配的一剂药散,是用白芷、伏龙肝、百草霜、滑石,还有灯盏花籽研磨成粉配制而成,微有寒毒。寻常人若是体质虚弱食了便如庄嫔娘娘这样昏厥一时,轻则一刻,重则两三个时辰。若是孕妇服食,则会造成胎儿滑落。”他微微蹙眉,“这味药是太医院明禁的药物,如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使用的。”
胎儿滑落?听到此处手脚不禁颤抖起来,从足底冒出一股寒气,难道庄嫔竟是为我挡了?不禁本能的伸出手护住小腹。
泽赢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侥幸,脸上一点点冷了下来,原本流露温柔的眼睛里聚满了森森寒意:“此处怎么会有这东西。”遂向庄嫔的贴身婢女卉莲问道:“娘娘吃了什么东西。”
卉莲早已哭得满脸是泪,吓得瘫在一边,颤抖着指了指桌上的一个钧窑葱绿瓷汤盅,里面还在微微的冒着几丝热气,散发出阵阵酸香之味,正是我向泽赢讨要的那味酸笋鸡皮汤膳。
太医遂取勺微微抿了些,细细品过后,面容笃定道:“这味汤膳正是根源。”
果然如此!即使是心中早就猜得几分,还是骇然惊悚得无以复加,竟微微有些站立不稳,左右摇摆,冷汗亦沁出顺着脸颊一滴一滴的滑落下来,想来脸已是苍白如雪,不比庄嫔此刻好上多少。
旁边有人轻轻扶住我,回头却是宁和帝姬,她温和笑着点点头,我向她勉强笑了一下。
“是谁端来的?”泽赢冷着脸问道。
空气一层一层的凝固,气氛愈来愈冷,静的恐怕掉下针来也能听到。此时,隐隐约约有爆竹声噼里啪啦传来,已是元日子时的交年时刻。
须臾,一个太监惶惶滚爬过来,惊惧哭道:“皇上......这汤.....是奴才奉旨为......婉仪娘娘端来的,可奴才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泽赢慢慢站起来,负手而立,转而向卉莲一指:“你来说!”
卉莲被指得浑身一抖,随即抽抽搭搭哭道:“本是......婉仪娘娘的婢女......茗烟姑娘端来的,可我家娘娘看着合口,便要了过来。”
我猛然回头惊诧看向身后垂首立着的茗烟,她目光里有些许的惊悸,然后慢慢跪下来平静道:“的确是奴婢从这位侍食太监手上接过来,皇上赐给婉仪娘娘的。”她脸色微红起来,继续道:“奴婢端来时见娘娘并不在席座上便放在小炉上温着,只想着娘娘回来正好吃。恰好被庄嫔娘娘看着了,便要了去。”
“皇.......上......”庄嫔微睁了双目,虚弱叫道。
泽赢忙坐过去,任她伸过手来抓住他的手。
她微肿的双目美丽依旧,一颗晶莹的泪滴压着睫毛垂落下来,如此楚楚模样我见尤怜。视线缓缓扫视众人,突然在我身上定住了,眼睛里立时起了恨意,挣扎着指向我厉声道:“是你,是你,下毒害我!”
泽赢面色一沉遂向她喝道:“休要胡说。”
她“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皇上,你要替臣妾做主,要替臣妾做主啊。”哭了几声抬起头来,抽泣恨恨道:“定是纯婉仪见皇上赏了同她一样的汤膳,心里嫉恨臣妾,便叫人动了手脚。”
众人皆向我看来,目光如剑一样一道道刺在我身上。方才献琴之事已经不难看出我同庄嫔之间的嫌隙过节,若说我下毒,许是有许多人会相信。
表姐也是神色肃穆,开口道:“好在有惊无险,太医说这药有落胎催产之效,纯婉仪眼下怀着龙胎,又怎会碰这等危险之物,只怕是有心冲着婉仪来的,此事还需好好查明才是。”
泽赢扫视众人一眼,怜惜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皇后分析的正是,此事便交给皇后着手调查,未查明真相之前任何人不许妄加猜测。”
庄嫔脸上挂着晶亮的泪珠,仍心有不甘:“她自己不碰,自然可以吩咐别人去碰......”
我心中冷笑,她真真是蠢一些,我若真的有心加害于她怎会让她能够如此轻易的醒来,不过到底还是亏了她替我挡去这场劫难。
泽赢瞥了她一眼蹙眉道:“朕还没问你为何偏偏要了婉仪的汤膳!”
她住了嘴,脸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倒像是有了些血色,却依旧是忿忿不甘的模样。
泽赢看着跪在地上被牵连到的一干人等,猛的拂去眼前茶几上一套郎窑红玉瓷茶具,哗啦一声尽数碎去,尖利雪白里映出点点鲜红的颜色。眼中是不曾有过的沉怒:“暂时把牵连到的一干人等都带下去,若被朕查出是谁这等大逆不道,谋害朕的骨肉,朕一定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茗烟被太监反绞着手要押解下去,一步一回头的望着我,眼睛里蓄满了悬悬欲落的泪水,紧紧的咬着嘴唇,几乎要出血来,我知道她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了。可是我不能为她求情,只暗暗希望表姐能将真相查明,还她一个清白。
看着她的样子我心里恨的几乎要滴出血来!不动声色的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在这些人里面必定有一个是凶手。
好狠毒的人,又是如此狡猾。泽赢赏赐我的时候,他一定是在场的,若不是自己动手便是吩咐了自己的手下,恰好茗烟又接了。一定是猜测到庄嫔必定要跟我争抢,若是我没有离席喝了下去,恐怕下场只比庄嫔更惨,也不是昏厥一时这么简单的事了。若是庄嫔喝了,便正好嫁祸于我,纵然只是导致昏厥,不过投毒的罪名亦是不小了。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我恨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
“好在虚惊一场!”泽章站在人群外笑道,“本来臣弟是准备了许多有趣儿的节目,眼下这情形皇兄同诸位亲王女眷也没有什么兴致了!”
泽赢看着他,恢复淡淡神色:“子时已过,今日就到这里,回去准备祭祀事宜。”
众人忙叩首谢恩,各自散去回府。
泽赢转过身去对表姐道:“如此皇后先把纯婉仪送回拥芙宫去,朕送庄嫔回景岚宫!”
表姐向他福了一福应了,回头安慰我道:“不必太忧心了,此事自有皇上做主,先回去歇着罢。”
一路上我沉沉闷闷没有任何言语,表姐见状关切问道:“是不是因着皇上没送你。”
我强作一笑:“怎么会呢,妹妹是在想究竟何人如此歹毒!”说道此处,心中的气息越来越急促,侧身紧紧握住表姐的手,仿佛还能得到一丝镇定温暖,激动问道:“姐姐,我都不敢想,不敢想若是我喝了会怎样!”
她神色一凛:“乔儿,本宫知道,本宫自己的孩子没能保住,定不会教你再步了本宫的前尘!”她轻轻按了按我的手,给我一丝安心:“好好休息,不必多想了。”
我黯然垂目点点头。
回到拥芙宫,执秋她们想是也听说了,行事说话皆都小心翼翼,唯恐令我心再生烦忧。只是今晚经历了这样的事情,我怎么还能够安然入睡。命人把灯烛把所有的烛台上的蜡烛都点亮,整个宫室内霎时明亮的如同白昼,每一处阴暗,藏污纳垢的角落全部都暴露在这朗朗明光之下。或许这样,我才能得一丝安心。
可是,烛火虽亮,却也照不到人心里那一处藏得极深的无比阴暗的角落。
三更天将尽的时候,泽赢踩着满地寒霜踏进拥芙宫,此时,我正躺在床榻上,瞪大了眼睛望着头顶悬着八宝琉璃宫灯出神,灯座底垂着的明黄流苏在我此时看来亦是根根尖利无比,仿佛一落下便能刺穿我的身体。
他轻轻撩起帷幔,轻轻道:“这样亮的灯,怎么入睡。”我的头已经转向里侧,背对着他,泪水无声的在脸上肆意蜿蜒。
“阿乔,你在同我置气么?”他轻轻将我的肩膀掰转过去,颓然与痛心的眸光对上我的迷离泪眸。紧紧握上我的手,手心里浅浅的纹路里透着微微潮湿的寒凉。颌然道:“阿乔,你知道我有多怕么,怕喝下那汤的是你!”
心里泛起无边的苦涩与心痛,眼中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仿佛离了我很远很远。
“不管凶手是谁,都是冲着你同我来的。”他垂了眉目,脸上掠过一层明亮皎洁的坚定。“若我连自己的妻子与孩子都不能保护,如何做一个坐拥天下的君王!”
我抬起泪眸,眼泪已经滚滚落了下来,心里的苦涩害怕渐渐被他的明亮温润的眼神荡涤尽去,心中的喜悦若千朵花朵蓬勃绽开,心里一直都深深的相信,相信眼前这个眼睛里漾满怜爱和心疼的人能够给我一片安然净土,不被这宫里的戗伐争斗所侵袭沾染的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