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时分,阿芷收拾了一罐鸡汤端到父亲床案边,喷香的鸡汤和着清新的葱花味道,直让萧父觉得食指大动。
萧父因问道:“这鸡打哪来的?”
“今儿林大叔专程去猎的,说是要给爹爹补一补。”一面说一面服伺着父亲用了两碗鸡汤。
“你林大叔实在帮了我们不少忙!”萧父由衷感叹。
阿芷见父亲用得差不多了,才自个将瓦罐里剩下的鸡汤盛了半碗出来和着饭吃,嘴里还道:“林大叔一家都是极好的人!”
“哦,”萧父闻言便存心试探道:“其他人倒还罢了,就他家的来宝着实顽劣淘气不讨喜,不像个能成器的!”
“爹爹!”阿芷听完这话不依了,由不得放下手中的碗打抱不平道:“亏得来宝哥今儿还上山给您老人家找了好几味对病的草药,忙活了一下午才得消停。你倒好,这么说人家!他不过还小罢了,淘气一点再正常不过的。要我说,来宝哥心肠也好,又聪明又机灵,如今又附了学,一准儿有好前程等着他!到那时候爹爹才叫打嘴现世呢,哼!”
萧父嘿嘿笑道:“我不过说了一句,就逗出你这么长一串来!你来宝哥我连说一句都不成了?”
“我不过说句实在话呗!来宝哥是好人!”阿芷半分没听出萧父话中的调侃,起身上来准备撤掉碗筷去洗涮。
萧父拦住阿芷的手,指着床边的一张方杌道:“不忙,你先坐下,爹有话要跟你说。”
他便从怀里掏出林德清给的信物递与落座的阿芷道:“你先瞧瞧!”
阿芷见是一团红布包着的物事,便一层一层的将红布剥开来看,却见是一只叶纹金镶珠镯。镯面镶着三片精雕细琢的金叶子,中嵌六颗小指头大小的珍珠。镯可开合,有珠状的金链相连,极为精巧别致。昏黄的油灯映得镯身泛起一道道耀眼的金光,叫阿芷越看越爱。
萧父见阿芷真心喜欢这只镯子,心里倒内疚起来,暗道:“说起来你本不该缺这些穿戴,要不是爹爹没本事,就是再比这个好十倍的你也不愁没得戴。偏偏要你跟着我受苦……”
阿芷细细的将镯子把玩了一番,摩挲了好一阵才问道:“爹爹,这是哪来的?”
“你林大叔给的!”
阿芷不解的问道:“林大叔怎么会给咱们这么贵重的东西?”一面说一面又怕镯子有了损伤不好还的,便又仔细的包起来要还给父亲。
“乖女儿,爹爹今天有话要问你的意思。”萧父顿了顿,瞧见阿芷满脸疑问便道:“你林大叔想叫你当她亲闺女呢。”
“啊?”阿芷一丝儿也没理会到其中的意思:“他想收我做干女儿?”
萧父被逗笑了,怕她再会错了意也不得不直截了当地说了:“你林大叔是想让你做他儿媳妇呢,你看……”
儿媳妇,那不就是和来宝哥……
阿芷的脸煞时就红透了,“砰”的一声站了起来——原来是将坐着的杌子都弄翻了也无知觉的。
“爹爹,你怎么讲起那些胡话来!”以手掩脸羞得就要跑出去。
萧父见阿芷急得要躲,忙欠起身将她拉到床边坐了,细细的与她分说道:“先别急着害躁!这些话论理不该当爹的说,但你娘去得早,爹要是再不为你操心还有谁为你操心来?”
“我还小么……而且……”阿芷忸忸怩怩的揉着身上的衣服。
“知道你还小,这不才给你订的亲么?订了亲以后你就算有了依靠,哪怕爹现在死了,也能闭得上眼睛!”
“爹!你怎么又讲起那些?”阿芷闻言气呼呼的问到萧父脸上去,那些害羞难为情一溜烟跑到爪哇国去了。
“好,好,好,爹不说丧气话还不行么?”萧父语重心长道:“你听我说,一则女孩儿不能在家过一辈子,早晚得寻个婆家嫁出去。二则你和来宝从小一起玩到现在,知根知底的,他又和你两个好。三则爹希望你这一辈子都能留在林家村踏踏实实过日子,一步都不要踏出去的。所以来宝确是一个好选择!”
“爹刚才还说他成不了器呢!”
“我那不是试探你的么?没想到一试就试出来了,有人就听不得我说他半点不好!”萧父一脸坏笑。
阿芷见找不到话来答,便低着头不言语。
“难不成你不中意来宝?”萧父见状明白了几分。
“我……”她待得要说不是,偏脑间浮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挥之不去的。心头便不自觉的涌起一股忧伤的情绪,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萧父心中如明镜似的,偏不肯点破,只以旁话来解劝道:“看来是我闺女害羞了!像来宝这种知根知底的哪能不中意?身份也相当,家世也相当,再合适不过!咱们这种人家也不能去高攀那些高门大户,老老实实的寻个门当户对的才是正经!你说是不是?”
阿芷便知道父亲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但那要说同意的话在舌尖滚过来滚过去就是出不了口。
“既如此,那爹明日便回了你林大叔吧!只可惜了来宝这个好孩子。我这番打算也算是白瞎了,哎!”萧父连连叹气。
阿芷心头百转千回:虽说现下她还小,但总有结亲的那一天!来宝哥的性子她清楚,她说往东他绝不会往西。林大叔卢婶子对她也是真真的好!这样的人家打着火把也难找哩!子浩哥哥虽好,但他是官家公子,书也读得好功夫也使得好,不愁没有好前程!偏她一贫如洗,长得也平常,要拿什么去配他?她对他来说也不过如那满地的落叶,只绿得一个夏天便得碾落成泥不知归处罢?
思及此,她由不得忍住满腹的心酸,咬着牙道:“我同意!”
萧父见阿芷的神色有几分凄惶,心中也十分不忍,只盼着她真正的转过弯来才好。
他伸手抚摸着阿芷的头半晌才劝慰道:“人活着总有些不如意的事情,看淡点!万事随缘莫强求,知道么?”
一滴泪悄悄地从阿芷脸庞滑落下来,滚进黑夜里不见了踪影。
“这个你自己收好!”萧父将镯子放在阿芷的手中。
阿芷捏着手中的物什,百感交集。只一头扑在父亲的怀中,觉得这是个世上最安全的所在。萧父轻轻的拍着女儿的背,就像她仍旧是个婴孩一般哄着她,半晌无话。
柜台上的灯油一点点耗尽,那灯芯间或闪动跳跃几下,火光越发暗了下来。
突地萧父耳朵一张,呼地将灯光吹熄了。轻轻推了推半睡半醒的阿芷悄声道:“醒醒!别出声!”
阿芷睁眼见着四周黑糊糊的一片,心中一沉。伸手摸到父亲的衣襟那砰砰跳动的一颗心才渐渐的平息下来。
“爹!怎么了?”阿芷轻声道。
“好像有人来了!”萧父如临大敌,浑身的劲都绷紧了。一双耳朵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响动,偏偏此时四周静寂一片,半分动静也无。黑夜越是静谥萧父越是紧张,伸手握住枕下的剑,附到阿芷耳边道:“你悄悄地从后门到你林大叔家躲一躲!不到明日白天不许回来!”
阿芷浑身抖得似筛糠一般,牙齿打颤道:“爹!怎么回事?”
“别问那么多!”萧父推了阿芷一把,急道:“快走!”
“我不走!”阿芷突地明白了定是追杀自己父女的人要上门了,哪里肯走:“要走就一起走!”
萧父本是会功夫的人,刚才听到的响动声是从远处传来,细而有序,显见得是几个身怀功夫之人结伴而来,眨眼就要到的。叫阿芷先走也是要自己断后的意思,哪知道女儿执意不肯一个人走。他无法,只得摸黑起身带着阿芷从后门出去找地方躲避。无奈全身虚浮无力,走不得几步便趔趄起来。说不得阿芷只有将他扶了,趁夜要到林德清家避一避才好。
父女二人瞬间汗湿全身,萧父几次要让阿芷先走,阿芷都不肯。两个跌跌撞撞走到林德清家对门的田垄上,萧父就道:“他们已经到咱们家了!找不到人,瞬间就来的。你快先到林家去敲门!”
阿芷见父亲实在走不动了,趁着微弱的月光见田里有几垛干稻草堆,忙将父亲扶到草堆中藏好,咬咬牙道:“爹!你等我去叫林大叔来帮忙!千万要等我!”
萧父摸了把女儿的脸,爱怜的道:“快去吧!自己保重!”
阿芷鼻子一酸,忍住快要掉出眶的眼泪,拔腿就往林德清家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不能让爹爹有事!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