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山臣下了班,就略略收拾了一下东西,回家。
走在回家的路上,遇到认识的人,有卖菜的,开车的,各机关的人,他都很热情地同他们打招呼。
快走到靠近家门的小巷,他忽然看到一个认识的男人朝自己走过来,这个人也是在机关工作的,可是自己仅仅是认识,因为这人也是后来下乡的,所以彼此住的也挺近。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对方先开了口:“老叶,我想和你谈个事。”
“嗯?”叶山臣疑惑地发出这个声音,可是对方没有理睬,而是径自走向一边。
叶山臣只好随上去,因为他天性豁达,一开始一点都没有在意,因为一直以来,他的能力都很强,以至于没有什么让他感到为难。
“老叶,”那人开口了,他们已经坐到了那人家的院落里,“你们家的孩子也太野了!”
叶山臣的脸“唰”的就沉下来,“老张,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咱们有事说事,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好吗?”
“我说话难听怎么的?你的孩子欺负我的孩子,我还不能说吗?没有王法啦?”
叶山臣有些茫然:“老张,你那俩是姑娘吧?我儿子不可能欺负女孩吧?”
“这孩子大了,小子欺负丫头,很奇怪吗?”
叶山臣虽然良善,但绝不是懦弱的人,如果事情真是自己不对,他一定会认错,但他不会在气势上输给对方。
“那好,老张,我回去问问我的孩子,要真是像你说的,我指定不会轻饶他们,而且还要再把他们叫来给你的孩子赔礼道歉。”
老张表情冷冷的,情绪还有些激动,“那还能是我诬赖他们吗?”
“不,没有那个意思。”
“叶山臣麻烦你好好管管你的孩子!现在小,还是这样,长大了还得了?”
叶山臣心里觉得对方说的恐怕真是实情,自己不了解情况,一句辩白都说不出,只觉气闷无比,一肚子火随时会炸开!
只好又说了几句软话,心里愈加别扭,在对方冷冰冰的目光下,灰溜溜地走掉了。
回到家,看妻子那一贯柔弱的神情,恐怕还不知道这件事,可是两个大孩子都没有回家。
他问:“安邦跟定国呢?”
“没回来?怕是在什么地方玩呢吧?”妻子感觉自己的爱人与平时似乎有些不同。
“他们这么晚不回来,你都不管吗?”
“小孩子贪玩嘛,我也说过,可他们都不听。”
“就是因为你总是惯着他们!”
叶山臣突然把心底的怒火倾斜出一缕,一下子就把妻子灼伤了。
赵芯兰不安的心不由地哆嗦了一下,整个身体给吓得一颤,手里端着的锅,一下子摔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慌乱的杂音。
“从前,他从不曾这样对我发脾气,为什么今天一下子就变了?”
“我要上班养家,家里的事是不是你该管好?孩子是不是该你多看着点?可你就会一位迁就,你看看孩子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没出息,不成器!”
“我······”赵芯兰是一个善良并且坚强的女性,面对丈夫的怕人的怒火,她委屈得眼泪就在她的眼眶里,可是,她没有让它们流出来。
她误以为:“叶山臣,看来你是真的变心了,你看到我觉得烦了?”
她的怒火也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妇女能顶半边天!”,女人凭什么要受男人的气?
赵芯兰问道:“那这饭,你是不想吃了?”
叶山臣吃惊地看向自己的老婆,那总是温柔如一汪水一般的目光里,此刻,却分明跳动着“挑衅”。
赵芯兰说:“是因为我做的不好吃?······不好吃,谁做的好吃,你找谁去好了!”
叶山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股怒火一下子冲破了他的天灵穴,他气势汹汹的朝妻子走去,非要跟妻子说个明白,让她认错不可!
妻子看他的样子,以为叶山臣恼羞成怒要打她(两人过去总是相敬如宾的),心里一激灵,趁叶山臣走到自己近前没站稳,一下把他推倒在了地上。
叶山臣不是圣人,他跳了起来,一拳重重捶在了妻子肩头,妻子没及多想一下子就坐倒在地上,随即感到肩膀火辣辣的痛楚,满腹委屈再也难掩,“哇”的哭了起来,一时面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糊涂成了一片。
叶山臣是一时气愤,看见妻子这个样子,脑子略冷了冷,后悔不该打这一拳,但是,自己有什么错?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做,他只觉一腔的气恼塞得自己满满当当,可是有没有一处地方是该给自己出气的,他气恼地一跺脚,在妻子委屈酸楚的哭声中,返身走出了家门。
他心里不爽,就去找外科大夫老藤。
老藤是叶山臣的朋友,那个年代物质相对贫乏,可是老藤还是留叶山臣在自己家吃饭。
虽然朋友来了,该弄些好的,可是那一顿吃的还是十分简单。
家里,赵芯兰哭着哭着声音渐稀,却听见小女儿的哭声,女儿饿了。
她走回到屋里,看到女儿可怜娇小的身躯,匆匆地喂过她,心里打定主意,收拾了几件衣物,就把女儿背在了自己背上。
“藤哥,你说,换了你,你怎么做?”叶山臣把心底里的事说给老藤听。
老藤玩味了一下,说:“你媳妇是那种蛮不讲理、滚刀肉似的娘们吗?”
叶山臣:“不,不是。”
“那她为什么突然跟你置气呢?”
“不知道,嗯,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女人的那个时候到了?”
“呸!放屁!你媳妇才几岁的人?就那个时候?很正常,不打架,不吵的那才是有问题。”
“啊,”叶山臣有些不解:“什么问题?”
“说明,她不爱你!”
“那现在,我该怎么办?”
“先冷静下来。”“然后呢?”
“然后的就都好办了······”
叶山臣不可能在老藤家过夜,他回到家,却发现妻子不见了,心里有些紧张。
他跑到外面去找,没有找到,回到家,却发现两个儿子回来了。
他坐下来,静静地看着两个儿子,问:“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大儿子安邦说:“哦,一个同学的东西丢了,我们帮他找,没察觉这么晚了。”
“是女同学?”
两个儿子一起噤了声。
“怎么回事?说,你们把老张家的丫头怎么了?看人家长得好看了,就动手动脚了?嗯?”
“没有啊,爸。他们家的姑娘都比我们俩大,我们怎么会那么做?”
“那是怎么回事?”
“是她们欺负弟弟。”“然后呢?”“然后,我就用石头撇她们,边撇边跑。”
“······”叶山臣开始思考。
火车站,赵芯兰垂着头看着地面,对面的售票员问她:“同志,你要哪里的票?”
忽然,赵芯兰抬起头,冲售票员歉意地一笑,说:“对不起,同志。不要了。”
就一拉地上的包,走出了火车站。
叶山臣不得不亲自给两个饥肠辘辘的儿子下厨,他简单地弄了两个蘸酱菜又热了窝头,就坐在一边看着两个儿子狼吞虎咽。
这时,突然听见院子的门响了,提着许多东西的妻子出现在门外。
叶山臣一个箭步朝妻子跑了过去,赵芯兰吓了一跳,谁知手上的东西已被接过,自己一下子给叶山臣搂在了怀里。
“你······”
“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我担心死了。”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叶山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妻子,突然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他只是紧紧抓着赵芯兰的手,久久都没有松开,也没有说一句话。
后来,叶山臣在医院里帮妻子找了个护士的工作,妻子一开始什么都不会,但很勤快,每周都要洗很多换洗的病房的日用品,但是很快妻子也都学会了许多新东西,比如打针,还有测量血压。
因为两个人都有了工作,生活相对充裕。
这天,小镇的气氛异常平静,很有山雨欲来的味道。
医院里,叶山臣跟同事们都在议论。
据说,从x县来了一支队伍叫什么什么兵团。
而y郡有一个叫什么什么卫队的也在往这里赶的途中。
两支队伍有较量一番的约定,地点就在叶山臣他们所在的小镇。
“他们怎么有枪呢?”“从军队抢的。响应国家的号召嘛。”
“可是都是响应国家的号召,为什么在一起打呢?”
“弄不明白,不过现在这事乱,都是有可能的。”
叶山臣说:“晚上,咱们几个主要人员都在这里待命吧。”
“嗯,为什么?”“上级要求我们要随时准备救治送来的伤员。”
夜里,远远的就听得到那两方已经开始交上了火。
家家户户的人都打地铺睡在地上。
医院里,叶山臣和一众同事无聊地在等待,有的读书看报,有的在下象棋,有的围在一起打扑克。
许久,枪声停了。
“还好,貌似没什么人受伤啊!”
“那,是最好的了。”
那时候的人脑子单纯,加上还尚年轻,都有个好奇的心理,就有人提议,说:“现在枪声停了,咱们要不要到街上去看一看?”
一下子,无聊的气氛顿时飘荡起兴奋的尘埃。
但是,人们的胆子毕竟还是小的,有些犹豫的时候看着人多了起来,胆小的天性也就趋于下风。
医院里几个最胆大的年轻人摸着黑蹑手蹑脚地朝开枪的街道走去,心里透出类似一种后来的孩子背着家长看电视的窃喜,在硝烟弥漫的小道上探头探脑。
突然,对面的建筑的一个窗口里“哗”的喷出一条火舌,一梭子致命的子弹就无所顾忌地朝这几个年轻人袭来。
“啊!小王中弹了!”“老秦,老秦给打穿了!”
“还有人不行了!”“快,快扶中枪的人往回跑!”
医院立即开始了手术,中枪的人不多只有三四个,但有两个情况十分严重。
赵芯兰听说有人中枪了,从家里跑出来,赶到医院,当她看到叶山臣时,叶山臣的上衣已经几乎被血浸透了。
她惊恐地看着他。
他沉闷地说:“不是我的血,我背着老秦回来,是他的血。”
“你没事吧?”“没事,我一点事都没有。”
他又说:“只是,刚刚,老藤,老藤,他······”
医院里,人们忙的不可开交。
在那个茫然的时代,生命为他们的不慎重,付出了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