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仍然在疾驰,车轮撞击在铁轨上,发出“磕磕”的声响。
一天了,大部分时间都只好老实地坐着,身心都疲乏极了,所以很想靠在什么上,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他,仍然没有见到任何疲惫的样子,只是用他少女一般的瞳仁明澈地看着眼前的东西。
真的累了,就用手掌托住下巴,合上眼睛;合上眼睛,真的就被浓重的睡意和缓地笼罩,早已难安的心便急不可耐地开始催化一个个梦幻的意境:
我,回到了小时候的家里。
父亲做了一锅很香的排骨。
我看着那锅排骨,然后对父亲说:“已经是上学的时间了。”
父亲的脸上略有些失望,但是没有说什么,又好像说了什么。
我推开自己家的门,走出去。
我走在我上大学的校园里,可是,走进教室,看到的却是我初中的班主任,伊一向很严厉,我在心里怕她。
他们在上课,而我却迟到了,我有些懊丧,心里有些埋怨父亲。
课还在上,而我却走出了教室,在高中通往图书馆的那条空荡荡的走廊里,
我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毛衣的女人,她的模样不能算精致,但是气韵中透出一股妩媚。
我与她攀谈,她居然没有拒绝。
我放纵了自己,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抱住她的身体,与她深深地接吻。
她推开我,轻轻地媚笑了一下,袅娜地跑开。
“磕磕”,列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不经意地眼睛被惊出一个惺忪的缝隙,忽然睹见车厢里昏暗灯光下姿态各异的“睡客”,才暗笑着:“原来是做了个梦。”
然后,打量了一下四周,他居然也睡了,微合着眼睛,突然他的眼睛睁开,那明澈的视线投射过来。
仿佛,心底的一切都被他看破,一股羞意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
他突然问我:“你看到了你自己了吗?”
“啊?”心底被问得一片茫然,“什,什么时候?”
他说:“刚刚。”
“说实在的,经过白天你说的话,现在都不知道什么是我自己了。”
他从靠窗口的小桌上拿起一只盛了半瓶水的矿泉水瓶,然后对我说:“这就是你自己。”
因为已经知道这厮的深奥,所以,心里实在不大想过分计较,“好吧,你的话,真心不明白呀。”
他把水瓶放下,然后指着车厢说:“这也是你。”
他指了指外面的天空,说:“那也是你。”
这个举动和言语,真的大大超出一般的理解范畴了,只好试着问:“按你说,十方诸佛,周天菩萨,山河大地,明月星辰,一花一树,兽禽虫鱼,科比·布莱恩特,卡梅隆·安东尼,都是我了?”
他居然笑了,然后说:“不错,也包括,在梦里你同她接吻的那位穿着黑色毛衣的女人。”
心里一下就茫然了,很想问一下:“你怎么会知道那梦里的事?”
同时,有些厌恶,便说:“那又怎么样?你没发过春梦吗?”
他看过来,眼睛明亮得让人气闷,“你为什么不问问为什么梦里的那个女人是你自己呢?”
“我不想知道,可以吗?这有什么关系?不管怎么样,梦里的那个女人都不会是我自己,因为梦里已经有个我自己了!”
他又说:“然而,从梦里醒过来后,你还觉得梦里的那个是你自己吗?”
“······是我小时候的······回忆。”
“回忆吗?可是,在梦里,你却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以为那是真实的。
在梦里,你会为你恐惧的东西,心惊胆战;
在梦里,你会为你不喜欢的东西,感到不快;
在梦里,你心底隐藏的欲望,也会爆棚而显现出来。
问题是,你身处一幕幕变幻无常的场景之中,却从未发现,它们都是假的。
你的恐惧,你的不快,你的欲望,在猛醒之后,还存在为之心动的意义吗?”
心里被他的话震动,但仍然没有消除被他看穿梦境的芥蒂,说:“那也没有办法,我在梦里不知道自己是做梦啊。”
他说:“依着你,那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南柯一梦罢了。可是,如果是噩梦呢?备尝艰辛,你在梦里也不知道是梦,苦苦地为梦境里的一幕幕无常变幻而剜目挖心,下油锅,历千生千死,在那里痴痴地受苦还不知道是在梦里本来可以醒来的,不是很可悲吗?”
他的话说的很恳切,从语气中,可以读出他的焦与急。
“可是,梦不是很短暂的吗?醒来之后,梦里的一切不是都要被遗忘?”
他说:“梦,是什么?梦,是心动而生。在你看来,是醒着的时间长;在我看来,是才从一个梦里惊得大汗淋漓地醒来却又自顾自地去做另一个梦去了。
为什么?因为稍假以变幻的虚假的场景,就忘了自我,又堕入到被情境催生出的爱恨怨乐中了。
可悲可叹,失了本来面目!”
被他说得有些莫名,一场梦罢了,有什么要紧的,或许便是日有所思而已,抬起手抓了抓有些痒的耳朵,没有太在意。
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目光仍旧是那么澄澈,静静地看向车窗外。
又过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看向他,问道:“你会不会也做梦?比如,有的时候,工作压力大的时候。”
他说:“嗯,是的。在梦里,你不知道一切都是心造出来的,是虚假的。看到什么景象,你都会常常认为那是真实的,不论那是多么荒谬的,因为你的心已经认定,未必不会变成那样。”
他说完,眼睛又看向车窗外。
心里有些感慨他说的话,虽然还是不大明白,但是被他的那种悲天悯人的气度敬服了,所以说道:“何必太在意呢?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太复杂了,日升日落,春夏秋冬,时而是云卷云舒,时而是风花雪月,如不动心,其实是很难的。”
他仿佛没有听见这话,眼睛还看着外面,突然用手指着外面,问道:“你看那极远处的山巅,寺庙的墙壁上写的什么字?”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一座荒凉的大山,山巅上有一座模糊的小庙,寺庙墙壁上的大字却涂写地十分醒目,所以对他说道: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好像是:‘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嗯。”他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可着实是有些累了,就沉沉地合上了眼皮,突然又睁开眼睛,发现他还没有睡,于是问他:“如果做了噩梦,怎么做可以马上醒来?”
“不相信梦里的东西是真实的,自然就可以随自愿醒过来了!”
“可是,怎么才能在梦里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呢?一旦做梦,就根本分辨不出真与假了!”
“保持心的清净,不要让心动,心不动,梦从何来?心不动,又怎么会被荒谬的梦境所骗?”
他又说:“仿佛梦境告诉你,一个女人是你的母亲,你就立即心生对母亲应该是怎样的心境,你的心里已经把那个幻想当做了你的母亲,还怎么明了什么是假的?是因为,你的心里有了种种情愫,你才被你的心羁绊。”
仿佛明白了一些,就又闭上双眼,保持脑子里一片空白,也许可以一觉睡到天明吧。
可是,头上却重重地挨了一下,去看,是他。
“为什么?”
“因为,你这么睡,只不过是会做另外一种梦罢了。”
他又说:“真实的心,不是要你强迫自己什么都不想,而是本来就不会为不实的幻象所动,你强迫自己不去动,心还是动了,而且是很执着地动,仍然是要堕入到梦里,只是你的梦里没有笙歌艳舞、竹林觥筹,但梦还是梦,迷还是没有觉。”
眼皮已经沉得要挂不住了,他的话飘渺地仿佛是云气,仿佛是听见了,也可能是没有,梦了也随他,心却是真的坚持不住了,不晓得哪一个刹那,一下子就睡着了。
列车则仍然在疾驰,车轮撞击在铁轨上,依旧发出“磕磕”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