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在侯府,贺青兰在东正院无事闲坐,心想哲毅太后这般慈厚,又这般宽和,不禁泪落满襟,便铺一张玉版纸,拣一支斑竹羊毫小楷笔,写了几首悼亡诗,写罢,叫盈袖端来香炉,一一焚了诗稿,一边痛哭一场,洒泪相祭。
正泪眼朦胧间,颖裳进来,惊道:“呀,夫人,怎么好好的又哭起来了?”忙叫小丫鬟收拾好了,又沏上热茶,贺青兰用帕子拭了泪,接过吃了几口,颖裳又呈上一张单子,道:“这是在‘玉珍阁’定下的两套珍珠头面和几套银饰,要发去给账房吗?”
贺青兰道:“是了,定了几日,怎么还没送进来?派人去催一声,明儿再没有,可不稳便呢。”颖裳应了,又笑道:“‘玉珍阁’这几天才开业,许多人都在那订下珠花、光珠等素首饰,所以忙得不了,不过凭他怎么忙,也不敢耽搁东家要的。”
次日,‘玉珍阁’果然将首饰送进来,贺青兰自留了一套素珠的,另一套送去给风念屏,几套银饰,大半赏给了丫鬟。
光阴似箭,却说五月十九、二十、二十一这三日,是钦天监择定送灵入陵的吉日,彼时,君王罢朝,百官哭送,商户封铺,天下缟素。北起京都、长煌山,南到吴州、越州,西越凉州、幽州,东至江州、怀州,广袤辽阔的源国,处处设其灵位,州州飘白,家家戴孝,举国同悲,万民泣拜,成为一次震动天下的国丧。
护灵大员舁柩出宫,皇帝拦道再拜之。陈设仪卫奉移大举,用舁夫八十人,由京都选用金棺前陈列仪驾,鞍马散马各有十五,驼八,后随豹尾枪四,大刀四,每过门桥皆祭酒,金棺至神武门外,皇后妃嫔俱着素服,所奉安毕,陈设五,供祭酒三爵。
初祭用金银,定楮钱各七万,馔筵三十一席,羊十九,酒十九,尊设仪卫,礼部尚书读文致祭,百官哭祭。次日绎祭如前,三日绎祭亦如前。
再说宣州这边,风萧萧等虽不必远赴京州,但每日也须到礼祠祭坛望北哭拜。十九这日,贺青兰早早梳洗,上着素色绸衣,下系月白宫裙,簪着新扎的纯白珠花,衬得冰清玉洁,纤尘不染。到南正院一看,风念屏也来了,一身素色衣裙,鬓前除了珠花,还戴了一朵白芙蓉,显得淡雅宜人,风萧萧也是一身素服,丫鬟们或带着银钗,或插了白色绢花、绒花,也穿着白衫。
桌上摆满了各样细粥,精致小菜,三人草草吃些。风念屏劝道:“哥哥,嫂嫂,你们今日要到城外哭祭,辛苦得很,多用一点罢。”风萧萧点点头,又添了一碗橘皮小米粥,就着五香豆腐丝、小酱菜吃着。贺青兰吃了几口银耳汤,也道:“屏儿今日一人在府主持大局,也多劳累,再添一点罢。”
三人吃罢,风萧萧、贺青兰立即坐车去了,在车上,外罩一件齐缞。到了祭坛,所有官员勋卿来的十分齐全,像云彩一样遮住了整个祭坛,人人身服齐缞,面色悲戚凝重,时辰一到,钟楼大钟打响,祭殿奏起哀乐,声调凄伧,令人闻之下泪。
众人在宣州牧的引领下,整齐的排着队,向北行哭祭礼,呜咽涕下,直至声塞气竭。宣州城里也是哭声遍地。
【“齐缞”。丧服。“五服”中列位二等,次于斩衰。其服以粗疏的麻布制成,衣裳分制,缘边部分缝缉整齐,故名。】
反复再三,直至戌时二刻方罢。风、贺两人转回府,皆是双眼红肿,满面泪痕,累得不得了,连话也说不出了。风念屏早令人在门上守着,接进东正院,备好了熬得黏黏的粳米粥,蒸得软软的黄米糕,热腾腾的清汤面,几分小菜,两人只将粥和糕吃了,又连喝几碗清茶,身子也倦得很了,便盥洗了,各自睡下。
如此过了三天,才算完结。众人各归,祭坛却又做起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白日铙钹喧天,黄昏烧钱施食,黄永葆带着几个礼曹从事在那主持。
贺青兰本事娇怯怯的,经过这一场辛苦,一时放松下来,便发热咳嗽起来,病倒了。风萧萧虽也有些不受用,到底强健些,养几天就好了。风念屏又忙着请医延药,要汤要水的调养。到六月间,贺青兰才慢慢好起来。
自此之后,风府好似换了一重世界,目不见艳彩,食不入荤腥,器不用金玉,耳不听笙歌,府中众人险些闷出病来。宣城也是余哀未了,往时那些热闹的笙歌筳宴,都变作了经忏道场。六月六日是贺青兰的生辰,本该有一番热闹,此时也只能含糊过去。
风萧萧闲极无聊,便生一法,叫李满、林墨找出几张弓来,在牡丹台前设了鹄子,每日射箭游戏,将养臂力,初射时常脱靶,后手熟了,也回回得中。风念屏、贺青兰和一班丫鬟都喜欢坐在栾翠阁观看,解闷玩笑。
这日,风萧萧扳着弓射了一回,微微出汗,便到栾翠阁坐下歇息,离玉捧着水,素心打起帕子,风萧萧洗了洗手,又檫一把汗,端起茶碗吃了几口,又拣了一块小米软糕。正吃着,青桂来了,道:“二门上有人来报,几家的大掌柜都来了。”
风萧萧点一点头,起身道:“我这就出去。”风念屏扯住他道:“好端端的,他们来作甚?”风萧萧笑道:“这时节我不好出门,难道叫他们来问一问也不成?你又抱怨我不管事了。”风念屏放了手,冷笑道:“我不管,这也不是我该管的。”风萧萧笑一笑去了,阁内众人也都散了。
风萧萧大步走出二门,一路上的小厮、家仆、清客见了都恭恭敬敬的行礼,小心避让至一边,经过这几轮的敲打,尤其是国丧时的发威,风萧萧在府中权威大增,众人见了无不畏上三分。
风萧萧在小南苑见了四人:五味楼的大掌柜葛云,玉珍阁的大掌柜石清,玉锦阁的掌柜宣满、何明远。问了几句,葛云支支吾吾,石清老老实实,宣满隐有郁色,何明远洋洋得意。
风萧萧先对葛云道:“如今国丧,本分人家都守在家里,绝不在外勾留,你那生意也冷清,不如关了门,待过了在开。”又对石清道:“你的店还好,只谨慎为好。”复对何、宣二人道:“素缎、白布、麻布的用量大,你们大有可为,自己想办法罢。”说罢,便端茶,四人不敢违抗,唯唯诺诺的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