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安闲度日,不觉又是两月过去,‘再生缘’已讲完,采薇等又讲起‘珍珠泪’。
贺青兰只觉平生从未有过这样快乐甜蜜的日子,比之前两年的凄凉哀苦,固然是一天一地,就是在闺中悠闲安稳的日子,也不及如今自在。
这日,贺青兰看了一会账本,见风萧萧巡店回来,忙伏侍他解下狐裘,心疼道:“天也凉了,侯爷时常出门奔波,也该添几件上好的大氅才好。”
风萧萧吃了茶,笑道:“是该添些了,库房还收着不少皮子,白放着可惜,一总起出来,做些披风好穿。”贺青兰含笑应下。
风萧萧又道:“下月‘玉珍阁’要去江州参加‘百宝会’,买一批珠宝回来,你娘家不是在越郡么?我带你一道去,回家看看可好?”
贺青兰大喜,颤声道:“这······这可太好了,侯爷可不要哄我。”风萧萧笑道:“真个,我不哄你。”贺青兰固然是喜极而泣,一旁的颖裳、盈袖也是兴高采烈,一会摆了饭,两人吃饭不提。
次日,贺青兰令人清点库房,找出二十张银鼠皮,二十张灰鼠皮,算算不够几件衣料的,贺青兰当下派人采买,但乌陵日暖冬短,也没多少好皮子,最后只买回了二十张羊皮,十张兔皮,还有两张灰狐皮。
贺青兰估了估,打算先做风萧萧兄妹的,每人各办一身大氅。风萧萧知道了,当即反对道:“我们打算回江州过些日子,那儿比乌陵冷多了,你要没几件好衣裳怎么行?岂不叫人笑话,便是家中父母姊妹看着也不像。”
贺青兰急急分辨道:“本是我管家的,却先顾着自己,岂不是以权谋私了?”
风念屏也笑道:“嫂嫂不必推辞了,乌陵天气暖,我不需那么多皮衣。此次回门,你有了脸面,也是我们风府的体面。”
贺青兰生于江州,深知那里的风俗,江州江河极多,水运发达,商业兴旺,因此极其富庶。江州人也很势利,正所谓‘两只富贵眼,一颗体面心’。看人先看身家钱财,若是家富财多,穿着奢华,就笑脸相迎,殷勤招待;若是清寒贫困,打扮朴素,就冷眼相待,讥笑嘲讽。
推让之下,最后贺青兰作了一件五彩刻丝闪红银鼠大氅,两件宝蓝切绒兔皮短袄,一条樱红缎面羊皮裙;风念屏作了一件金绣缠枝莲青绸灰鼠披风,一件大红织锦兔皮短袄;风萧萧则是一件紫暗花云鹤绸面羊皮大氅,一件油绿妆花斗牛绸灰狐皮衣。另作了些风帽、风领、坎肩、暖袖之类。
剩下的皮子分给几个大丫鬟,她们也做起比甲、小袄、毛背心等物,预备着到江州好穿。
又打点不少礼物、土仪,风萧萧带了青桂、离玉,贺青兰带了颖裳、盈袖,和‘玉珍阁’的大掌柜石清,二掌柜吕凌一道启程。
宣州和江州相距数百里,一行先是坐车,后又换船。好在石清、吕凌两人时常往来,路都走熟了,两人带着几个伙计忙前忙后,一路上走得还算安稳。
半月之后,众人抵达江州之府——江城。一行找了家老店,包下两个院子,先休整几天。
江州人杰地灵,佳丽冠绝天下。有诗云:‘歌宛转,泪盈掬。吴儿越女皆冰玉。’指的就是江州的吴郡、越郡。
风萧萧住下后携贺青兰及小婢在城中游玩,这里市面极其繁华,酒馆、茶楼、戏园比比皆是,几人登楼看水,幽室听唱,大店挑货,可谓兴高采烈,游兴不倦。
江州又是百年太平之地,可谓‘温柔富贵之乡,花团锦簇之地。’风物繁华,四时景秀。连市井小民也身着罗绮,头戴金玉。
江州富商也多,形成王、杨、江、贺为首的四大巨商,财势惊人,与官绅、权贵互相勾结,彼此间时常斗富,夸财耀宝。贺青兰便出自四大中的贺家。
江城人极爱花,不仅房前屋后栽着大量鲜花,且天不亮就有许多十来岁的女孩在大街小巷卖花,牡丹、玫瑰、蔷薇、茉莉、珠兰、芍药、菊花、杏花、桃花`````各种花卉,一应俱全。
人们买了花,插瓶、泡茶、贴窗、穿花篮、作花球······戴在头上,佩在身上·······整座江城都洋溢着花朵的清香。
江城人又爱歌舞。无论老少,都能唱上几段,舞上一曲。城里好戏班子更多,名角也多,处处受人追捧。另有大量评书、弹唱、滑稽戏、杂耍·····处处莺歌燕舞,令人目不暇接。
江城人也爱字画,家家中堂都要悬挂好字好画,书房也收着许多收藏。不仅名家名士的手迹价值千金,就是当世才华横溢的大家也极受追捧。
风萧萧固然是头次享受这点风流太平的热闹景象,便是贺青兰自小生活在江州,未嫁之前也不便时常出门,难得这般尽兴。四个随身小婢更是大开眼界,新奇不已。
尽情赏玩了十余天,‘百宝会’即将在江城开办了。一时来者云集,游人如织,无数人翘首以待。
贺家一众也从越郡赶至江城别院,参与这三年一度的盛会。
风萧萧携贺青兰上门拜见,贺父乃如今贺家族长亲弟,族中排行第四,安享富贵四十余年,心宽体胖,满面红光,说话很是和蔼。贺母见到女儿更是悲喜交加,母女相对而泣,有无数私房话要说,对风萧萧也是慈祥可亲。
贺家虽常驻在越郡,但在江城也有一所很大的别院,不时过来住上一阵。贺父贺母听闻风萧萧等还住在客栈,便极力邀请他们来别院住下。
贺青兰自然盼着多和父母相处些时日,风萧萧也自一口答应了。
石清、吕凌等人忙于和同行招呼、应酬,打听各类消息,风萧萧让他们留下,说一声就搬走了。
贺家收拾一所小院子给风萧萧住下,名为‘清葵园’。当晚大摆筵席,为二人洗尘。
贺家不愧为‘四大巨商’之一,所用之物无不精致华贵到了极点。宴中多用金盘银器,酒杯更是上等美玉所制,翠绿无暇,斟上浅绿的‘玉壶春’酒之后,杯酒相映,碧光流转,竟有如金精玉液,令人不忍入口。
席上肴馔,皆是海陆奇珍,名贵之极,一箸下去,便值万钱,至于银耳燕窝之属,只好作陪衬的下脚料。
同坐之中,除了贺家族长贺大老爷、贺大夫人及贺父贺母外,还有贺青兰的几位族姐和夫婿,贺大老爷之女贺春兰、贺夏兰,贺七老爷之女贺珠兰。
贺春兰嫁与江城知府下属,正六品通判孙韫玉,乃是正正经经的官太太;贺夏兰嫁与同为四大巨商的江家次子,江勉,家中豪富;贺七老爷乃贺家旁支,贺珠兰的夫婿是秀才张靖宇。
张靖宇虽只有秀才功名,却是才华横溢,书画双绝,又擅长诗词,在江城很受人追捧,一纸可值千金。
酒过三巡,又上了一道菜,乃是取一年生的公鸡双翅的翅尖,现杀现作,先腌后烤,撒了各种香料,做的金灿灿、油汪汪的,皮脆肉嫩,端的绝味。每人案前这一小盘,就用了12只鸡。
这道菜虽然美味,却没有多少肉,风萧萧吃后随口夸赞一句,贺大老爷立即令人再作,后厨又现杀百余只鸡,小半时辰后,每人面前又呈上一盘。
刚吃了几杯,便听鼓乐响起。二队衣裙艳丽,姿容妙曼的舞姬舞着进堂,跳起婀娜多姿,飞旋急转的绿腰舞。
随着舞姬的旋转,浑圆的臀,柔韧的腰,丰挺的****,时而若隐若现,时而纤毫毕露,真是活色生香,诱人至极。
众人看得心迷神醉,风萧萧也看过许多舞蹈,风流婉转或有过之,却不及这个香艳大胆,故而也细细鉴赏一番。
一时乐收舞止,又有十多名身穿轻衣的侍女鱼贯而入,每人捧着一个五层高的宝塔。将宝塔放在面前,风萧萧才看清,这是由一套五个金台盘叠成的高塔,挨次大小分下来,最大的足有丈许,极小的只有手掌大,精雕细琢,奇巧动人。
每层金台盘放满了美口糖食,细巧果品:也有黄灿灿金橙、红馥馥石榴、甜橄榄、香喷喷水梨,也有纯蜜盖柿、透糖大枣、酥油松饼、芝麻象眼、蜜润绦环、顶皮酥果馅饼、搽穰卷儿,也有糖薄脆、万字糕。
金银错彩,五色炫耀,不说吃,光看着也教人爱不释手。
最上层摆着一小碗糖蒸酥酪,轻白细腻,握在手中一口吸尽,甘美之极。
侍女又斟上茶,众人漱了口。接着又上了南戏,唱起‘牡丹亭’、‘桃花钗’,丝竹悠扬,莺声呖转,笙管之声传出十里,足唱道夜深方罢。
不过一入夜,江城处处灯火通明,家家吹拉弹唱,整个江城鼓乐喧天,贺家倒不足为奇。
自此,风萧萧几人在贺家别院住下。
次日,贺青兰打扮好了,去给贺母请安。贺母忙令人摆茶摆果,欷歔道:“这都是你爱吃的。一去三年,不知在宣州有没有吃到?家中备有大堆,我一见便念及你,心想这样的好果子却不能给我儿吃。如今你终于回家了,快尝尝还是不是先前的味儿?”
贺青兰听了眼圈一红,含泪笑道:“娘说得我也忒没出息了,还是当年那憨吃憨玩的样儿。”
贺母笑嗔道:“呸,嘴也学坏了,尽满口胡沁。”一边仔细打量女儿,见她衣裙都是新作的,式样精良,脸上颜色也好;再一看头上身上首饰虽不差,但都是出嫁前打的,没几样新的;又凑近摸一摸,大氅皮袄也很厚实,却是普普通通的鼠皮、兔皮。
贺母不由半叹半怨道:“憨吃憨玩怎么了?家中又不是养不起。当年我就说嫁在江州,秀才举人也好,别家商户也好,有家里护着,还能吃得了亏?偏你爹贪那份体面,硬嫁去那么远,终年不得见面,有什么好的?”
贺青兰淡淡一笑,正色道:“娘,侯爷很好,他待我·····也很好。”说道后面,不免羞得低下头去。
贺母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也高兴,两人满腹心里话,尽情述说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