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风萧萧换了几件新鲜衣服,遍身熏了安息香,骑马去了。林默引他到一处房舍,这里与私家宅院相仿,只是门前挑着一串青幡,两只灯笼。
二人一下马,便有几个伙计模样的男子上来陪笑牵马:“哟,小侯爷来了!快请!快请!”“侯爷可好些日子没来了!”
林默挥手道:“不用你们带路了,将这马牵下去好生照料着!”又上前笑道:“侯爷跟我来。”说着排开人群,领路向前,过了门厅、轿厅,便是个大园子,两人上了甬道,沿着曲廊走了一会,眼前又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庭中多置枫柏,枝叶郁郁,便是秋韵轩了。
院中一个极大的暖阁,不时有说笑声传出,暖阁前一个抱厦,几个随从围坐在一起,见风萧萧都双眼一亮,赶着迎上,又开门报道:“乌陵侯来了。”
风萧萧甫一进门,便听到一阵‘呵呵’的笑声:“侯爷今日可来迟了,当罚当罚!”风萧萧双眼一扫,见三个贵介打扮的公子在桌前坐定,一旁还有一干上茶、斟酒、熏香、弹唱服侍的女子,个个穿红着绿,笑语盈盈。
风萧萧不客气坐了,先前发话的公子一推身边的女子,笑道:“小云儿,你是个伶俐的,侯爷来了,怎么也不上去倒酒啊?”那女子满面含笑,执了新暖银壶,满斟一杯,自己先浅浅的抿了一口,方举杯笑道:“云微敬侯爷酒。”
风萧萧笑着,一手在云微脸上滑了一把,一手接过翡翠圆杯,对准云微方才碰过的地方,一气饮干了。
满桌的人都叫了一声‘好!’,另一公子拍案大笑道:“侯爷好干脆!云儿,你有福了,今晚就服侍侯爷罢。”云微听了,双眼闪了闪,屈膝向风萧萧一拜,低低说道:“望侯爷怜惜。”起身时双目依依从风萧萧面上划过。
风萧萧大笑一声,拧着她的下颌凑过来,肆无忌惮的笑道:“这么乖巧的人儿,本侯怎么会不疼呢?”云微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无措的扭过头去,但回身时却又硬撑着摆出一脸笑意。
当先开口那公子笑完了,侧头道:“上菜罢。”
风萧萧度其神态,许是此次做东的李英奇了,便笑道:“三位远道而来,我还未尽地主之谊呢,就先扰了李兄一席了。”
一边的侍人忙碌起来,一会就上齐了一大桌菜式,云微走到风萧萧身旁,为他斟酒、布菜,身上浓厚的香气一阵一阵传来。
李英奇笑道:“这有什么?你重重还席罢了,我还念着你府上的戏酒呢。”另一公子也笑道:“萧大哥,我们来了也好些天了,玩的时候都不见你!要不是下帖子你还不出来了,也不知成天闷在府里作甚?”风萧萧睃了睃眼,暧昧笑道:“诶·····府中有人·····”几人同时大笑。
几杯酒后,另一公子道:“再说阿谦,成亲之后也走动少了,前儿我在淡烟楼见了一绝妙人儿,弹一手好琵琶,想约几人同乐,都找不到人。”李英奇大笑道:“阿毓你不知道,阿谦他如今有官身了,哪能和以前一样风流!”金毓‘哦’了一声,看向在角落一直不说话的公子,袁子谦微红了脸,只笑了笑。
金毓兴致勃勃的催着:“阿英,你快说罢。”李英奇道:“阿谦的新妇,是邻州永乐县秦知县之女,虽是偏出,也知书达理,颇受宠爱。”
金毓不耐道:“你说这些干嘛,我们都去了观礼,早知道了。”李英奇道:“过了半年,秦知县托了几个老友,替阿谦参了个保举,青阳县张县令提拔他做了县丞,也是从七品了。”
众人叹了几声,风萧萧道:“恭贺袁兄了,这官可做得好么?”袁子谦略有几分苦笑,道:“不过作些文书笔墨之事,虽说是从七品,底下的主薄、县尉还比我有权呢,又是积年老手,我初入官场,处处懵懂,幸有恩相提点,方不致出丑。”
风萧萧劝道:“官场上弯弯绕绕本就多,你初来乍到不了然也是有的,待日后混熟了,又是一个老手!”
袁子谦郝然点了点头:“蘅儿也是这样说的,我安安分分在这位子上呆上五六年,一切都弄熟了,吏部评个‘优’,也能外放做个知县。”
金毓‘呀’了一声,放下酒杯,连连拱手道:“袁大人,日后你步步高升时,可记得多多关照小弟呀。”满桌人见他痞懒的样子都哭笑不得。
推杯换盏间,酒兴正浓,李英奇拉着身畔女子笑道:“来,小雨儿给我们唱一段罢。”那女子轻轻一笑,往外走了几步,道:“淡雨献丑了。”
待屋角的弦子一响,淡雨便开口曼声唱到:“曾向金扉玉砌来,百花鲜湿隔尘埃。披香殿下樱桃熟,结绮楼前芍药开。朱鹭已随新卤簿,黄鹂犹湿旧池台。世间刚有东流水,一送恩波更不回。”
曲调悠扬,歌喉清嫩,众人都叹了一声:“好!”独金毓道:“嗓子倒好,却唱些套话,赛儿,你唱个新鲜的。”他身边的女子只顾低头吃吃娇笑,却是不动。
金毓又推了一把,她才走出来,莺声呖呖唱道:
“鬓堕低梳髻,连娟细扫眉。终日两相思,为君憔悴尽,百花时。”
“脸上金霞细,眉间翠钿深。倚枕覆鸳衾,隔帘莺百啭,感君心。”
“转盼如波眼,娉婷似柳腰,花里暗相招。忆君肠欲断,恨春宵。”
赛儿一边唱着,双眸脉脉,左右顾盼,眼风到处,真是满座生春。甜糯柔媚,香艳蚀骨,比淡雨又一番风情。
唱罢,众人点头笑赞。金毓将自己的玛瑙八角杯倒满了,笑道:“赛儿,来,在我手上喝一口,权当润润嗓子罢。”赛儿一步三摇的移回去,整个人软软的偎在金毓身上,金毓将杯子递过去,赛儿一口喝干了,伏在金毓怀里格格的笑个不停。
风萧萧见状笑道:“我倒有个主意,干脆,让这屋里的人都唱一回,我们来评评谁最佳,这玩法好么?”李英奇当即抚手大笑道:“竟有这样好顽的事情,我可要乐死了,有什么不成的。”
金毓最喜热闹,听得这般有趣,哪有不肯的?他从怀中取了个精致的大红纱囊出来,倒出一把金瓜子,又装回去,将纱囊丢在桌上,笑道:“我出个彩头罢,谁赢了谁拿去。”
风萧萧也取了一锭雪白的细丝银子,约三两多,丢在一起道:“我添个数。”李英奇褪了个翡翠扳指下来,袁子谦也掏出两个梅花形的银鏍子。
风萧萧又让林墨多叫了几个乐师进来,一时诸事齐备。金毓笑道:“这回谁先来?”
风萧萧身边的云微,李英奇身边的淡雨,金毓身边的赛儿,袁子谦身边的好儿,都唱了一段,还有他们各自跟来的小姐儿,屋里服侍的侍人。有的唱‘乞巧’,有的唱‘望乡’,有的唱‘刺虎’,有的唱‘豪宴’,各各不一,屋内琵琶、弦子、长笛、二胡,轮番响着,连屋外的长随,上菜的小二也扒着门窗瞧着。
唱到好处,众人齐声喝彩,唱得倒音,众人哄堂大笑,一时热闹非常。最后,还是赛儿拔了头筹,云微第二。
李英奇令人开了罐‘梨花白’,屋中每人分得一大杯,又将两个梅花鏍子给了云微,指着另几样笑道:“赛儿,今你取了头名了,彩头该你的。”两人上前行了一礼,方取了东西去。
袁子谦笑道:“今儿真够尽兴的,现酒也有了,兴也足了,我们也该散了罢。”金毓笑道:“忙什么?再吃一大觥再去。”说着令赛儿把盏。
赛儿喜盈盈的提着乌金莳花挂梁壶,给四人满满斟上,又柔声笑道:“几位爷,好歹看在我们姊妹辛苦唱曲的份上,多吃几锺再走。”说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掩着乌溜溜的眼珠一转,透过眼睫悄悄望过来,分外惹人怜惜。
李英奇先笑道:“好个巧人儿!她们辛苦唱曲,不说自己多吃杯酒解乏,反劝我们多吃。听了这话,便是不想吃也得吃了,谁忍心不应呢?”说罢,举杯一饮而尽,赛儿又给她满上。
风萧萧一笑,也吃了,趁着酒兴问袁子谦道:“阿谦,你今年的爵俸可得了?”袁子谦道:“这几日事忙,还未去领呢,原拟明日去的。”风萧萧道:“这可好,我也没领,和你一道去罢。”
金毓听了,也道:“哎呀,我爹说过几次要我去领的,明日我也去得了,省得又挨训。”袁子谦笑道:“成啊,我家的宅子就在西侧门,离礼曹很近呢,你们先去那喝杯茶,再一道过去。”金毓道:“那便散了罢,今晚得早些回了。”
一旁默然听着的李英奇怅然叹道:“想当初我们玩得可好了,同进同出的·····如今,萧大哥袭了爵;阿谦不仅袭爵,还做了官;阿毓是独子,将来也是袭爵定了的;人人都有了门路,唯独我·····”
众人听了一时无言以对,李英奇不仅是次子,还是偏出,头上有个聪明能干的哥哥,冷漠威严的父亲,精明苛刻的正妻,没人想着帮他打算谋划,现在还能含糊着混日子,一旦哥哥袭了爵,分了府,想来日子该多难过。
李英奇沉吟半响,飒然一笑道:“罢了,说这些扫兴的做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说着一手揽住赛儿:“好赛儿,你家金爷今儿要早回了,你陪陪我好了!”
李英奇扶着赛儿起来,淡雨递上清茶,李英奇喝了几口,又漱了漱口,风、金、袁三人也起身,四人略说几句,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