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衣回到凝心小筑时,透过窗子正看到月白站在假山上,头发还未全干,微风吹动他的袍子,衣袂翻飞恍若谪仙一般。他清俊的面颊上嵌着冷如寒冰的眸子,看得苍衣心里发憷。
苍衣全身也是湿答答的,站在屋子中央,就这般和月白遥遥相望···
亚医在茅庐外给一个门人接骨,兴许是太痛了些,那伤患叫得跟杀猪一样。苍衣则在屋子里用药筛将各种草药的碎渣子筛出来。
花娘上山后绝口不提崖下的事,月白也再一次消失。但她能预感到五日内他必又会出现,因着她计划五日内下山,救那个她欠了许多的人。
幼时她总觉得姐姐对她的好是理所应当,但现在她却不这样认为了,世上没有谁注定了要对你好,从谁的身上得了什么总归是要还回去的,而她欠了月白的也不知道何时要她还呢。
也只有融入血脉中的亲情才让人觉得可靠,她想将爹娘、姐姐的好一并还她,和她共饮一杯忘江之水,忘了所有的悲伤,忘了所有的苦痛。
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什么狗屁的童相爷,什么狗屁的皇帝老,上天自会派人收拾。她和姐姐只是这****中无辜的弱女子,顾不了那么多的家仇国恨。
她谨慎揣摩着行经瘴气林的时间到底要多久,是一刻的时间还是半个时辰。
她见过瘴气林里其他人的死状,那绝不仅仅是瘴气致死的,一定还有别的毒物,她所不知道的毒物。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拿生命去犯险。又或者,只要门里派了任务,她便可以光明正大地下山,可是她又怎么等得了那许多时日呢。
眼下她需要的仅仅是能帮助她平安通过瘴气林的药丸子,她没有,但是亚医有。每月初,他都会将前一月炼好的各种解药悉数交到崖上,也许很多次她帮亚医炼制过些药丸,但每次亚医都不曾提及那些药丸的名目和功效,白色药丸有那么多,即便正拿在她手上她也不知道。
她不禁越想越气馁,亚医进屋来高喝一声差点把犹自处在怔忪中的她吓得魂飞魄散。她狠瞪了亚医这只老狐狸一眼,试探着问:“亚医师父,如果我进百目林帮你捡回死燕,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亚医眯着他的小眼睛戒备地看她:“小姑娘,你有什么企图啊?”
苍衣尴尬地一笑,“也没什么大事儿,这不是月初你又要往崖上送药丸子了吗,我只想向你讨要一颗白色药丸子解瘴气林里的毒,于你应不是什么难事。”
亚医捋了把他的小胡子,眼睛眯得更紧了,“一颗?那药丸的效用只能维持半个时辰的时间,难道你不打算回来吗?”
苍衣果然没猜错,行经瘴气林的时间至多需要半个时辰,“怎么会呢,我之前是不知道,那你给我两颗不就行了。”她刻意显露出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想都别想!我看你心怀鬼胎的,准没什么好事儿。我一把年纪了可经不起你的折腾。若因我出了什么纰漏,我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亚医吹胡子瞪眼的,顿了片刻一时没忍住附在苍衣耳畔又道:“你是不知道崖上那老太婆有多凶,当年还是女将军的时候砍人脑袋就跟切瓜切菜似的,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他说着故意抖了下身子直呼慎得慌。
苍衣长叹了口气,蔫蔫地回,“你又没见着怎么知道?”亚医看样子下定了决心不帮她,她只有另想法子了,可她仿佛也只有那一条冒险的路可走。
亚医闻言激动地道:“我不知道?她要不凶怎么会潜进药灵国皇宫把我掳了来,我当年好歹也是药灵国的御医,不愁吃不愁穿的谁会自愿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来?”
“那怎么不逃呢?”
“等你有能耐了你就会知道原因的。崖上的绝不容许任何门人逃离他们的掌控。”
出逃的那天是艳色告诉花娘她的去向的,她总觉得心里有愧,可其实苍衣并没怪她,她却是不信。苍衣从茅庐里出来的时候艳色正拎着山药炖的鸡汤走过来。
她们坐在茅庐外病患常坐的长凳上,艳色将汤勺摆好在桌上把鸡汤从汤盅里倒出来,苍衣吧嗒着嘴喝得特别香。汤色鲜亮,味道妙极,苍衣喝汤的声音称得上是惊天动地,声音把亚医引了出来,她面露得瑟,看得亚医直吞口水。
亚医指着汤盅刚想说给他来一碗,苍衣便一下子把汤倒进了自己的碗里,风卷云残,一骨碌全喝进了肚。
只剩亚医红着张脸直呼她“小气小气。”
她挑高了眉毛回道:“彼此彼此!”说完便径直走开了。
亚医跑近桌前倒立了汤盅伸着舌头等那最后一滴汤汁落尽嘴里,看得站一旁的艳色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要不是事忙,她真想安慰他一句,“别急,我改天炖给你。”她撒丫子向苍衣追过去时还听得亚医满是心酸地感叹“何时有人能给我炖回鸡汤呢?”
次日,亚医的几案上,从百目林里捡回的死燕便摆了满桌,亚医依旧不松口,自此苍衣便郁郁寡欢,再不和亚医说一句话。但凡亚医一开口,她就骂山里的乌鸦叫得太欢,扰得人心烦,气得亚医差点翻白眼。
道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任亚医脾气再古怪两天下来也不得不认了输。苍衣刚走到门边正听亚医在嘀咕:“这东西真有那么宝贝,值得那死心眼儿的小姑娘惦记这么久?”
苍衣透过帘子的缝隙看他正将一个红木塞的小瓷瓶放在几案上,转身摆弄着他珍视如命的草药。苍衣却并不给他面子,闲闲地走进去还不小心带翻了凳子,亚医的面部抽搐了下装作没听到,她从瓷瓶里倒出两颗白色药丸子,藏入了袖中提高了音调故意道:“偷颗药丸还真属不易啊,希望那怪老头没发现才好。”
亚医咬牙忍下,心里不知道有多想把眼前这祸害一把掐死。
夜里苍衣躺在床上,已打定了主意明早下山。
明月师父深夜里才归,她将外衫搭上椅背时刚巧碰落了苍衣的,两颗白色药丸从衣袖中滚出,她拾起来问床上的人是什么。
苍衣迷糊中乍见她手中捏着的药丸,神色错愕,惊得她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明月师父坐到床边又问了一遍:“这是什么?风寒还没好全吗?”
苍衣此生最看不透的便是人心,月白她看不透,明月师父她还是看不透。她看着她的眼,指甲嵌进了被里,无奈的缓缓点下她的头。
明月师父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将药丸递到她面前,“吃了再睡吧。明天我得空,试试你的内功修行有没有长进。”
苍衣不信明月师父没看出药丸的名目,但她的眼像一把利剑,逼得她将药丸吞进口里,明月师父将水递过来,她摆手,明月师父便直接将水杯推到了她的唇边。她仰面将水灌下终究没忍住眼泪。泪水滑落润进被里,她再看明月的脸,依旧平静如湖水看不清喜悲。
可是已经决定了的事,苍衣并不打算改变。
明月从崖上下来后就直接到了冰晶洞等苍衣,可左等右等终不见人。这厢苍衣站在阴风沟边,她的脚刚踏上铁索又收了回来,阴风沟深不见底,她定了定心神又重新走了上去。双手伸展开,她摇摇晃晃地走着努力想维持平衡。
可刚走出了两步她便又被人拉了回去,回过头,意料中的月白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的脸扭向别处不自觉地一笑,回过头时看他皱着眉头道:“你不想活了吗?”
她打下他抚上肩的手,说完一句“我惜命得很。”又走上了铁索,月白跟上来紧贴着她。
脚下忽然一滑,她便向阴风沟里栽了进去,她止不住自己身体的坠势,月白却及时拽住了她的手。
她向上看,月白倒挂着脚勾住了铁链,铁索剧烈地晃荡,他只口气淡淡地问她,“当真是一点都不害怕吗?”
她的手任由他拽着,她毫不掩饰她的得意,“因为我知道有人会救我啊,月白,你不是喜欢我嘛!”
她说得如此直白,月白却被轻易惹恼了,他将她抛上了铁索,自己也紧勾住铁索荡了一圈站立在上面帮助苍衣稳住了身体。他的脸颊竟然红了,紧扣着苍衣的肩不放。苍衣道:“放手!”
他一句话也不说,身形不曾移动一丝一毫。
苍衣的眼忽然涨的满红,她拔下了头上的青玉簪直接朝他的手背上刺去。月白不得不躲闪开退到了岸上,她便加快了步子,走过铁索。
月白看着她渡崖的那惊险一幕,再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