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命崖上,平江王府前厅里。
苍衣叩倒在地,口呼:“苍衣拜见门主。”
朱夫人虚扶一把让她起来,勾起她尖尖的下巴道:“门里不兴这套,姑娘难道不知?啧啧,苍衣姑娘还真是个美人胚子呢?”
“门主谬赞。”苍衣恭谨应答。
朱夫人斜眼给一旁的明月使了个眼色,明月便立即转身端来一杯热茶,苍衣装作有意无意地看她,正见她的手晃过杯面,几粒药面飘入杯里。
朱夫人一脸慈善地道:“此番寻找家姐无果,也不用泄气。忙到这么晚才回来,先喝杯热茶解解乏吧。”
苍衣以微笑回应,欣然接过这救命的茶水,仰面一饮而尽,月白在身后默然而立。
朱夫人挥手让苍衣先退下去,苍衣便依言背着身小心翼翼地退到房门之外。
“明月,你年纪也大了,就不用出去奔波了,人不服老都不行。眼下边关战事吃紧,狗皇帝把一切庆典取消,连皇太后的寿宴都一切从简,改在了皇宫里办,实乃鼠辈。
我们的大事怕是要耽搁了。你我都老了,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一来,可以照顾我,二来,你跟随我多年,我也不想你这把年纪了还出什么事。”朱夫人如是说道。
一番话让明月感激涕零,“明月谢夫人挂念,属下自小受夫人恩典,为夫人办事,死不足惜。”
“以后别说这种丧气话了,找个你信任的人把手上的事尽快交接给她,留在崖上照顾我,也多留点时间督导督导你的好徒弟···她可是一块宝玉。”
明月连声应诺,从屋内退出来的时候正看见苍衣挽高了袖子查看自己的伤势,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淡淡地道:“随我走吧。”
苍衣亲见自己的筋脉已毫无异常时暗暗松了口气,看向门口见月白没有一起出来颇有些失望。
屋子里朱夫人走近了月白,温柔唤一声:“煌儿——”
月白便紧跟着应道:“母亲大人,月白在听。”
朱夫人轻轻捏着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道:“和她在艾溪城逛了大半天,逛得可高兴?”
“···”
“苍衣这块璞玉尚待雕琢,你俩这么天天处着让娘可怎么放心?你倒说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月白久久不答,隔了好久才道:“母亲放心,孩儿只是一厢情愿。娘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说。”
“我朱英华的儿子何时变得这么可悲了?你回来这么些天,我也已经见过你了。铭儿和你虽是同胞所生,相貌上相差无几,但他的琴艺终究比不上你,我怕他在残阳宫呆久了会被人看出什么端倪。”
月白心中甚是清明,顺着母亲的意思接声道:“孩儿明白,月白明早便启程将三弟换回来。”
朱夫人看着长身而立的月白终究有些不忍,“不是为娘的心狠,你我都过得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多一分情便是多一分牵绊。也不要误以为娘心有所偏袒,你和铭儿都是娘的亲生骨肉,娘四年不见你几乎思念成疾。但你终究在残阳宫经营多年,各方面也能处置得妥帖些,对不对?”
月白低头,言语中难免苦涩,“孩儿明白。”他说完即刻转身步出前厅向自己的东厢房行去。
朱夫人的话穿过长廊传入他耳中,“煌儿为长,铭儿虽长在我身边但往后终究是要由你来接手绝命门的。”
月白闻言再也稳不住身势,背倚上精雕的廊柱,手贴着柱棱,不自觉地捏出来五个深深的指印。我做这么多难道仅仅就为了这门主之位吗?你那般了解三弟的心思,为何就不愿静下心来听一听孩儿的想法。
天明。晚秋的天气里枯黄的草叶上附着一层银霜,风穿透身体鼓满月白的衣袍,他不舍地看一眼这阎罗山,难掩心中的眷念。低头看着手中的匕首,是苍衣最宝贝的。清早明月师父刚出门时就见他守在门外,形容枯槁像是一夜未睡。
她问:“要进去看看她吗?”
月白点点头,信步走进去见苍衣还在酣睡。他想她终是变得坚强了些,昨日手上沾了血依然能安然入睡。她的手中握着姐姐留给她的匕首,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
月白不知道苍衣的笑是为何,只因她在梦中又偎在了月白的怀里,由着月白策马扬鞭,旁侧姐姐骑着马也是英姿飒爽,他们三人的笑回荡在广袤的平原,随悠悠的白云飘扬。
他走前总想留件东西做个念想,眼神在苍衣放于桌上的青玉簪和她正握在手中的匕首间徘徊,他想起苍衣曾想过用那支青玉簪扎破他的手背,害他险些摔进阴风沟,又想起起初次教她舞剑时她小心地掏出这把匕首说是她的兵器,显得单纯可爱至极。
思来想去也拿不定主意,月姨在轻声催促。他在犹豫间,终将苍衣的手指一指一指掰开,将她手中的匕首夺了过来,他希望她能像宝贝这把匕首一样常常念起他的好来。
风瑟瑟吹来,明月再次催促月白上路,“少主,夫人有话,让你在外多加小心好好照顾自己。她···不会来了。”
“什么?”月白听不明白明月的话。
“夫人不会来了···苍衣也不会来了。”
月白点点头,心中了然。他脚点铁索轻松越过阴风沟。再回望了一眼便行进了瘴气林里。
“月白——月白——”明月诧异地回转头,见苍衣披头散发地追了过来,她本应被点住了穴道,全身都不能动弹。想是她这段时间没少用功,自己冲破了穴道。她呼唤月白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费尽了力气也不能让月白听见。
明月伸手拦住她,但当她的身子贴着她的手臂时,她的心忽然又软了下来,手刚放下,苍衣便急匆匆地冲上了铁索,可脚一踩上去又害怕得马上收了回来。
泪珠大颗大颗地滑落,她看着月白渐行渐远的身影,无助地瘫倒在地。姐姐没有寻到,她还没有勇气以身犯险。
明月端着双臂缓缓走来,苍衣看着她的鞋面,听见头顶上明月师父的声音,“现在总该看清你自己的心了吧,你对他的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刻骨铭心。
记住师父的一句话:若有一天,你为一个人笑了,大可不必介怀,因为笑是绝命门人最虚假最廉价的东西;可若有一天,你为一个人哭了,最好刺他一剑,否则这个人一定会害得你死无葬身之地。”
饶是明月这么说了,苍衣也只是呆呆地笑,她看着苍衣诡异的反应禁不住又道:“何况又不是生离死别,月白不出十日必会回来。”
苍衣愕然,听明月师父的口气不像是在开玩笑。可是,月白拿走她的匕首又算是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