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过三年,正是春意阑珊···
阴风沟岸,苍衣和艳色均着一件金丝线滚边的血色纱袍与众门人迎风而立。目之所及灯火辉煌,皆是一片杜鹃花的艳丽景色,甚至连瘴气林的枝桠间也都系上了鲜红的绸条,百目林里树枝间也缀有绘着王宫美人的大红灯笼,绝命崖壁上专门植了嫩青色的春草,不过草被下没有泥土,想那充满了生机的绿意也维持不了多久。清风坊、舞楼、冰晶洞等各地全被红绸裹着,不见了平日里的凄凉。
而这一切,都为迎接月白新娶的九夫人,残阳宫宫主的大女儿白慕霞。
残阳宫和绝命门同为杀手组织,一个在天漠国,一个在药灵国,两个组织独霸一方。此次两方缔结姻亲便做如虎添翼,也能为两方异地刺杀提供诸多便利。
山里一如往常是不容许外人进入的,绝命门封锁了雁回村以宴请不远千里前来恭贺的宾客。
阴风沟两岸间又加嵌了一条铁锁链,上面铺着红木木板,专为花轿经过而设。
苍衣看着门里的精壮汉子在木板上又铺上了一层浅绒地毯,尔后用铆钉钉紧,苍衣望着满目的红意禁不住感叹:“不知道这位九夫人又是怎样一种美态。”
艳色斜眼瞥她一眼,“诶,千万别再说出这些酸不溜秋的话,我牙疼。”
“我说真的,大夫人温婉,二夫人秀丽,三夫人美艳,四夫人多才,五夫人···却不知这位九夫人是如何,江湖上也没有也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号。”苍衣道。
艳色点点头,偏头探究似的看着她道:“这倒是句实在话,不过我可真佩服你,你究竟是怎么从月白娶大夫人时的寻死觅活蜕变到如今的泰然处之的?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迎娶别人你就不心痛吗?”
不心痛吗?苍衣如是问自己。心还是痛的,可在四夫人过门后的那场鹅毛大雪里月白割袍断义,她便知道他的心已封冻在雪地里不会再回来了。
迎亲的队伍抬着大红花轿归来,鼓乐升天,唢呐声渐近。马上的新郎丰神俊朗,频频向路两旁的人点头示意,那志满意得的笑让人如沐春风,几乎让苍衣窒息,像坠入凝心小筑旁的湖水中,溺毙在他的温柔里。
新郎骑着高头大马率先骑在前面,马蹄噔噔,抬花轿的至雁回村便换了门里的汉子,一行人走在木板桥上,因轿夫脚力足,每一步都走得很扎实。
新郎的马走在木桥中心,因天色昏暗并未察觉马踏之处留下了长长的裂纹。紧跟在身后的轿夫刚一踩上便立即向下陷。马上的新郎却没有回转头,所有人的眼中都显出惊惶之色,唯将苍衣嘴角那抹阴谋得逞似的笑纳入眼底。
然而轿夫毕竟换了绝命门的人,身体向下坠时,花轿丝毫未发生倾斜,他们拽住了铁索,竟然掠身而上,八抬大轿换成四人抬,抬轿的四人竟脚踩铁索稳步从阴风沟上安然行过。
苍衣并不意外,此次事故注定只能是她的一次不成功的发泄。
八个轿夫重整了行装紧跟在新郎身后,新郎始终未曾下马,他从马上俯视了苍衣片刻却终究未发一言,领着大队人马向着崖上而去。几个轿夫当真是绝命门一等一的好手,脚踩着崖壁却如履平地,平平稳稳将花轿抬了上去。
苍衣和艳色也跟着腾身上了崖,三年时间里,无论是轻功、剑法还是内功修行都不可同日而语,艳色也把暗器使得得心应手。
花轿进了北围门停在里面的空地里,新郎踢了轿门,新娘子由喜娘扶着走下花轿直接踏上一直扑进前厅里的青毡,头顶销金盖头瞧不见容貌,身穿系有浅红色花边的纯衣上绣精致的龙凤图案,用红绿彩缎结成的同心结两位新人各执一端。
门里的九位夫人从来没什么妻室、妾室之分每位夫人都是大有来头,迎娶时自然也都是明媒正娶。
不过传言还是有的,听说是谁先为南宫家添丁谁就会被扶正,不过传言毕竟是传言,怀孕了就能被扶正的话都是没影儿的事,自大夫人进门算起都有三年了也没见哪位夫人的肚子争气。
喜娘高声喊道“夫人跨火盆,红红火火!”
令苍衣和艳色大感意外的是白慕霞竟然不会武,跨火盆时的样子尤为狼狈,都差点跌倒在地,幸了新郎及时上前扶了她一把才将她的身体稳住。
两位新人徐徐步入前厅,见朱老夫人已端坐在主位,已经由丫头精心打点,银发盘结,上缀有一根乌玉宝簪。
南宫夏雪着一件粉色罗裙,面若桃李却少了些兴奋神色,像是同样的场面看第九次了多少有了些厌烦的情绪。
但听喜娘高声又喊:“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苍衣无力地低头,听喜娘把那最后一句“夫妻对拜”喊完。紧接着便是“礼成,送入洞房!”
两位新人依礼拜了,白慕霞被一众仆妇拥着进入她的初霞阁。朱夫人抚了南宫的鬓角,脸上现出和蔼的笑,“铭儿动作快些,崖下的还等着你招呼宾客呢。”
南宫铭点头,又向朱老夫人拜了一拜转身向门外疾走而去。苍衣擦过他的肩,她嗅到他身上还留有淡淡的熏香味道,不自觉的有一瞬间的迷醉出神。
而她在乎的人却不曾侧目,径直走出了房门,仿若从不曾认识过她。他走得很急可并不生猛,饶是如此,还是把她撞着贴到了门上。
深夜了南宫才微醉着脚步踉跄地由丫头们送进新房。
洞房花烛夜里,一场山雨又至,淋灭了整座山间莹莹发光的大红灯笼,整片山都陷在幽深晦暗的天地间。只剩那初霞阁灯火依旧,不断向外溢出暖香。
绵绵的细雨里,苍衣仰躺在初霞阁的屋顶之上像落在屋瓦上的一片芭蕉叶与雨夜融为一体,未被任何人发现。
雁回村的喜宴上她和幼时教她识字的吴先生痛饮了一番,艳色怎么劝也劝不住。
到底是饿酒吃多了,胃里翻腾得让她难受。可是明月师父说得对,哭只会显露出自己的懦弱与无能,自当年明月阴风沟一训后苍衣都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没哭过了,哪怕那十天后回来的月白让她觉得陌生,觉得自己已遭人抛弃她都坚强地挺了过来。
雨水肆无忌惮地冲刷着她的脸,她像被扔进了冰窖里,淡淡地想:放弃吧!放弃吧!就让那曾经的情义尘封在这个雨夜里不要再提及。有些人注定要从身边离去,有些情必定是有缘无分的。
身下的屋子里却忽然传来白慕霞的痛呼:“你怎是月白?···”
苍衣的唇边现出一抹苦涩的笑,他当然是月白。
“你怎会是我残阳宫的乐师呢?”白慕霞问道。
“慕霞怕是认错人了吧,我乃绝命门的少主,你如今的相公,又岂会是什么月白呢?”南宫反问道。
白慕霞惊觉自己被人蒙骗,情绪变得异常激动起来,她一把推开南宫铭的手,眼露恐慌,“你们到底有何阴谋,你如何骗得了我,尽管你平日常以银制面具遮掩了大半张脸,可我偶然经过你房门时分明看到了你的真面目。你就是月白,你堂堂绝命门门主潜到我残阳宫委身当一个小小的乐师到底是何居心?”
白慕霞看到的确实是南宫铭,因着南宫煌在残阳宫里谨慎得连睡觉都带着面具,只是南宫铭却是疏忽大意了些,两兄弟仅仅换了不到一月的身份被人看到了马脚。
南宫无心争辩一把将新娘子扑倒在床,食指放于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你太聒噪了,有何居心你马上就会知道。慕霞,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到哪不都是追随你而去的嘛。”
紧接着便是裂帛的声音和着女子凄厉的叫喊充斥着苍衣的耳膜。南宫的话连苍衣都不信,白慕霞哪有那么好骗,可是眼下又怎么由得她信与不信呢。
雨淅淅沥沥地下,渐渐隐没于灰暗的夜。
苍衣阖上眼睛,浓密如羽扇的睫毛忽闪忽闪地动,嘴角又牵起一抹苦涩的笑,他当然是月白了,是你现在的丈夫,更是将来灭你残阳宫的人。
雨哗啦哗啦地下个没完没了,月白竟然伪饰成了残阳宫的乐师,怪不得笛子吹得那么好。
雨声入耳,变换成无数跳动的音符,月白那悠扬悦耳的笛声又传进她的耳里,她与月白、青玉策马驰骋的景象再现,让她沉醉般的享受着最后一个思念曾经那个月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