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房里光线不好便被婆子们点燃了火盆,在四五双眼睛的注视下,她依言褪尽上身的衣衫,昏黄的火光映射在她细腻如白瓷的肌肤之上。
再小的细节也难以逃过这诸多目光的注视。
“这伤怎么回事?”明月看着她臂肘上的伤质问道。
“给一个门人送汤药时烫的,为这事还教训了他一顿。”苍衣回道。
“是吗?那不识相的门人叫作什么?”
“月姨,那不过是一个找亚医治伤的,我出出气也就算了,难道还记着别人的姓名报复他不成?”苍衣无奈,要想拖延时间,便只能一句话掰成两句说,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明月狐疑地盯住她的脸,像要把她看穿似的。她明明心虚得很却只能望回去坦然地迎接她的目光。
“把她带到门主面前,听从门主发落。”明月对两个婆子吩咐道。
苍衣故意显露出不满,“月姨摆明了是要狭私报复。”
“你作何想法,我何必在乎?在我手里,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对绝命门有异心的。”明月道。
两个婆子看苍衣自顾自地整理好衣袍,略带恭敬地道“姑娘请。”
苍衣和两个婆子刚出房门,另外的一个婆子又在门口喊:“下一个!”
艳色似看明白了苍衣的用意,不理会婆子对她的叫唤,奔到苍衣面前,问她身旁的两个婆子,“她犯什么事了,你们要带她到哪里去?”
其中一个婆子有心解释,“苍衣姑娘臂肘上有伤,月姨有所怀疑,让其听候夫人发落。姑娘莫要担心,苍衣姑娘已说是误会,上崖说清楚就行了。”
“简直是胡说八道,看你们这架势分明是要处死她。她手上的伤是我看到被个门人泼到的,你们休要含血喷人。”
苍衣暗忖:艳色尚且可以被信任,至少不会做那些“反咬一口”的事。
可艳色的话两个婆子是不信的,回头看暗房门口的明月也没有作出任何指示,便不敢赘留。
忽听男子队伍里有一个声音传来,“柳明月,你干什么呢?她那药确是个不长眼睛的门人泼的,你连自己的徒弟都要诬害呀?”
说话的人徐徐地从队列里走出来,正是怪老头亚医。
苍衣止不住浅笑,她怎么把亚医这个活宝给忘了。她这辈子最怕的便是晚节不保了,让他在其他男人面前脱光衣服,比要了他的命还要厉害。
“我等尽心尽力为绝命门卖力,难道每一个受了伤的都要受审吗?何况,这种家常便饭似的验身之事我在天漠皇宫伪作侍卫时都难得听闻,对我实是奇耻大辱。你们也都出个声儿,到底作何想法?”说话的是另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他对着身边的人呼道,声如洪钟,一呼百应。
“确是如此,柳明月你意欲何为?”一人应道。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都不懂吗?”另一个斯文些的人应道。
“这倒是,让柳明月先验过自己再说。哎呀,我给忘了,她算是开山元老了,根本没有被施蛊嘛!”
“虚伪的绝命门,口口声声说不兴跪拜之礼,缘是在这等着让我等难堪!”“是啊···”
“是啊···”
人群渐渐躁动起来,起初是男子的队列里一个接一个的起哄,紧接着女子也含蓄地叽叽喳喳说过不停,总之各人有各人的想法都紧抓住这一次机会表达着心头的不满。
再看刚刚长如巨龙的队伍早已乱作一团。
苍衣看在眼里发现抢先出言的竟全是在亚医的茅庐里治过重伤的,亚医虽脾气古怪,但到底将他们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亚医一出声,颇有些专为他出头的意思。苍衣不曾想,亚医在绝命门门里倒还有些威望。
明月垮着一张脸携了内力怒喝一声:“住口!想造反不成,噬心蛊毒还躺在你们心窝上呢,真看不清形势不成?”
明月的话一出,苍衣的笑意更深了些。她日后一定会后悔今日这句话呢。是因为千山的离开吗,才让她如此冲动地说出这般强硬的满带着威胁的话。不知朱老夫人听了会不会气得背过气去。
她这种强硬态度不是逼着绝命门人暴动造反还能是什么?
每个被施蛊的门人都是有功之臣,不少被施蛊的还是经朱英华的诱骗才不甘不愿地接受,哪里受得了这种窝囊气?
“柳明月,你个狗仗人势的,欺人太甚!”
群情激愤,却终是艰难地忍住了心中的怒火,只因噬心蛊一发作真会让人痛得生不如死。
正处剑拔弩张的态势,绝情渊却终于传来了消息。
从里面匆忙跑来的婆子似乎在不知不觉中险险化解了一场危机。
“回禀月姨,绝情渊报,违命的人找到了。”
明月偏头看向苍衣,恰见她脸上来不及敛住的笑意,低声道:“苍衣,你本事果然不小!”
“只因苍衣真心待人。明月师父说话却办不到。你我仅是恩断义绝,就算普通门人也不至于刁难我至此吧?”
“违命的人已查出,全部散了!”明月提高声音宣布道,她转头盯着苍衣又道:“我做事一向公秉,你最好别有什么二心,否则我一定照惩不误。”
人群渐渐走离开,身着各色衣袍的门人像流云一样飘散开去。
艳色和苍衣走在最后,苍衣淡淡笑着慢慢向她走近,心里很是有些感激她。
也许是苍衣的言语太过放肆,让明月无法释疑,她暗暗向一旁的灰衣男子使了一个眼色,男子马上明了似的点头。
艳色看灰衣男子缓缓从怀里摸出他的陶埙,渐渐向自己的唇边靠近。
她情急之下抓起自己的袍袖轻微抖动,本想表达“挥衣”一词,好取其谐音“灰衣”的,兴许是暗语做得太失败,苍衣完全没看出来,只加快了速度一脸茫然地靠过去。
每种变化过的埙声控制不同的虫蛊,偏偏艳色和苍衣大致相同,只是苍衣的尾音上每节多了一个回转。
艳色顾不得许多自己先翻身坠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做出痛苦状,嘴里不住地呻吟。
声嘶力竭的痛呼成功地把刚走远的一部分门人又吸引了回来,看艳色痛得在校场地面上打滚,狼狈地滚得一身是灰。
她口中犹在呼:“你们这些虚伪之人,凭什么我说两句情你们就惩罚我,痛啊,痛啊,痛···”
刚刚走离开的许多门人听到风声又纷纷折转回来,相互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人群再次嘈杂起来。
明月怒瞪灰衣男子,让灰衣男子一阵心虚,暗自揣测是否自己记错了蛊音。
再看苍衣依旧站得笔挺,一脸轻松无比的模样,一看就知毫未受虫蛊的影响。
苍衣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艳色将虫蛊取了出来,但看艳色痛苦的模样恐怕真的会信以为真。
她当然已反应过来,灰衣男子吹响了控制她蛊虫的埙声。只是忽然又发现这是一次难得的让柳明月难堪,让朱英华难堪,让绝命门这块牌匾难堪的好时机。
灰衣男子是真的着慌了,埙声又转换了音调,艳色像是痛楚略微减少了一些。
但紧接着另一人翻身坠地,却看苍衣已然是昂然挺立,但却是一脸惊恐的模样,像是在害怕痛苦马上就落在自己的身上,但只有她自己方知,这表情是做给明月看的。
埙声不断变换,中蛊的人一个接一个倒地,却是真真正正的痛苦不迭。
霎时间,校场上混沌不堪。
毅力好的,口里未发出声响,却是难受得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口里溢满了血腥味。
稍微豪放些的男子便已暴吼出声,咒骂着灰衣男子之所为。
明月惊诧地看着倒地的人群,苍衣得空故意挑衅似的看着灰衣男子,露出诡异的笑。
她挑衅的眼神绝对刺激着灰衣男子的求胜欲。他的眼里再看不见明月恼怒的目光,似乎已进入了癫狂的自我世界。
终于,苍衣像是感受到了锥心之痛,砰然倒入混乱的人群,禁不住四肢的颤抖,跌爬滚地,苍衣皱着眉头虚睁的眼刚巧看见灰衣男子如释重负的胜利般的笑。
他终究舒展开了自己的眉头,偏头望向明月,却骤见明月已奔到跟前,似已怒发冲冠。
她抬手直接一把了他的陶埙。
陶埙坠地,碎成两半。
所有受蛊门人皆渐渐恢复了意识,目光里承载着眼眶再也关不住的怒火。
苍衣与艳色从地上起身,相视一笑,仔细掸落身上的尘埃。
但见灰衣男子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怎样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他迷茫的目光失措地望向身旁的明月,但显然,柳明月也帮不了他了。
“你是咎由自取!”明月话音刚落,脚踩地面向后滑离开去。
正巧在明月刚刚滑开一丈远的距离,所有门人一齐将灰衣男子团团围住。
灰衣男子也算硬气之人,自始至终都未发出一个声响。
只是人群散开,那人已然是没了生气儿。灰色长衣被染深了颜色,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是一种异样的惨白。
灰衣男子固然已死,噬心蛊的控制却尚存。因着他的高徒早已出师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