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前一天,文昌学院便放了假。当许云夕踏进院子时,只见伊莎一个人躺在靠椅上,旁边的三足铜炉正煮着茶,青烟袅袅,好不清闲自在。
“你还真会享受。”许云夕笑着坐到旁边的座椅上。
伊莎仍旧眯着眼答道:“我正在迎接夏至。”说着嘴边绽出一抹微笑。
“你好像丰腴了不少,是不是把工作都交代给他们,自己天天躺在这儿睡觉?”
许云夕竟然一回来就刺激她,伊莎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眼道:“我的一位好朋友曾经说过一句经典的话,球状也是一种身材。而且现在梦想决定你的将来,所以还是让我再睡一会吧。”
许云夕听完大笑道:“这是你哪位朋友说的,太经典了。”
伊莎正儿八经地吐了三个字:“加菲猫。”
“你这个朋友不但言辞精辟,名字更是特别。”许云夕笑着说道:“刚我进门的时候,看到他们准备收拾铺子了,今天的点心卖得这么好?”
“还过得去。店里的点心每天都是定量的,卖完就收工。”伊莎坐直了身子帮许云夕倒了杯茶。
许云夕有些奇怪地看着伊莎,“为什么不多做一些?现在生意似乎已经上了轨道。”
“你知道我是什么背景,开店本来就是大胆的举动。我可以不想最后又连累大家。现在对外我都让商大哥说自己是店主。”虽说暴乱已经压制住了,不过还是小心一些的好。况且现在每天这要悠闲也挺好的,还胖了,看来夏天要减肥。
许云夕笑容一敛,“其实外面已经没什么风声了,你不用这么瞻前顾后的,我带你来京城不是来关禁闭的。”
“那你带我来京城是想累死我的么?”伊莎甜甜一笑,“其实现在的生活状态我很满足,你不用担心我。说起来,我这么做也是一种营销模式。越是稀少的东西就越多人想要,慢慢地大家都知道我这儿只有早起的鸟儿有虫吃,都会早早地来等。说不定以后的生意会更好!”
“如此说来,我也就放心了,”许云夕拿过杯子轻轻吹开上面的茶叶末咀了一口,“等会儿我们出去逛逛吧,夏天要买些防暑的东西。”
“嗯嗯,”伊莎赞同地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过节了要买些东西犒劳员工。”
悠悠然地走在街上,到处都是卖彩扇和香囊的。伊莎笑着接过店家递过来的香囊闻了闻,想起以前法国人最爱的香水。香水的起源就为了掩盖身上的体味,但是不洗澡喷再多的香水还不是一样一身怪味。于是摇了摇头,将香囊还了回去。
“怎么?味道不好闻?”一旁的许云夕也拿了个香囊闻了一下。
伊莎笑着摇了摇头,“我喜欢清淡点的味道,不如买个空囊,去药店抓点薄荷,冰片之类的,香味清新又提神。”
许云夕看着低头认真挑选着香囊袋的伊莎,心中一片温暖。他不是没有兄妹,却惟独伊莎能给他这种安定的感觉。每每回到他们那个小院落,他脑海中会浮现出黑夜之中屋内仍旧点着烛光的情景。总觉得有人会等着他回去,在任何时候。整个小院被伊莎收拾得干净又不失情趣,他的房间虽然很少来住,回来却必定一尘不染。
“帮我也做一个。”许云夕淡淡地丢了一句。
伊莎回眸一笑,“那是自然,好东西怎么会少了你。”
两人出了香囊店,便一路向药铺走去,刚跨进药铺的门,伊莎就跟正巧回身的一个人打了个面照。那人立即认出了伊莎,一向淡漠的他竟诧异地叫道:“黄姑娘?!”
伊莎有些尴尬地举了手,“是我,裘海。贝勒爷可好?”她脸上的笑容还算是自然,其实心中已经是鼓声大震。裘海从杭州来,肯定知道她被通缉一事。逃走是不现实的,如果被扭送见官的话,只能庆幸不是在店里被发现,好歹不会牵连到大家。
有些坦然地想直接提手戴手铐,一转念,发现裘海似乎也在神游太虚,一脸的担忧。“你怎么了?”伊莎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裘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头轻道:“黄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伊莎心中一惊,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回头跟许云夕安抚地笑笑,还没等她张口,许云夕便说:“我在对面的茶馆等你。”
伊莎心里暖暖的,嗯了一下,别跟着裘海走到旁边的树荫下等着他开口。裘海张望了一圈,见四下无人,低声说:“贝勒爷他现在不太好,黄姑娘,你能不能去劝劝他?”
“他怎么了?!”伊莎大吃一惊,也顾不上什么通缉犯不通缉犯了,竟小声叫了出来。
裘海满脸悲伤,沉声道:“我们在杭州奉命剿灭乱党时贝勒爷遇到了伏击。他肩部受了一箭,不想那箭喂了毒,现在虽性命无忧,但是眼睛……他看不见了。”裘海顿了顿,神情中透着沮丧和无奈,“贝勒爷不愿意医治自己的眼睛,说什么看不见更好。我以上犯上硬是将他带到了京城,求皇上相救。可贝勒爷根本不配合,宫中的御医说如果再拖下去,可能真的……治不了了。”
伊莎愣愣地盯着地面,半晌才轻问:“他为什么不肯医治眼睛?”
裘海脸色微变,眉头皱成个小山包,迟疑地看着伊莎。
伊莎也为难地看着他,“如果不方便,那就别说了。只是我不清楚事情的起因,怎么劝呢?”
裘海垂下眼睑深思了一会儿,眼前这位黄姑娘对于贝勒爷来说意义应该不同于旁人,现在她是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如放手一搏。
于是裘海低声说道:“贝勒爷十岁前是在杭州长大的,皇上第一次南巡时将他带回宫里。太后娘娘和皇上都对贝勒爷极好,皇上还亲自教他武功,骑射。还经常考他功课,夸奖他是几个阿哥中最聪明的一个。许多人猜测贝勒爷是皇上流落在民间的阿哥。贝勒爷十七岁那年,皇上指了一门婚事,是殿阁大学士的嫡长女……”
“从那时候起,朝廷上下都认为贝勒爷就是皇上心中的东宫人选。因为皇上早年曾立过两位太子,都是幼殇,所以皇上即使心中有人选也不会再随意宣布。贝勒爷十八岁大婚,婚后便请缨虽圣驾出征准葛尔。同年十月传来捷报平了战乱,贝勒爷立了大功。皇上大喜,立即封了贝勒爷爵位,可他还没回到京城,就传来福晋被谋害的消息,那时福晋已经有了九个月身孕,都快生了……皇上大怒,可最后只是杀了几个盗匪收场。贝勒爷虽悲愤填膺,却也没有其他办法,后来,他就去了杭州……”
伊莎默默地听着,心里一阵酸楚。她几乎可以看到那个激情满怀的少年在战场上飞扬的神采,可当他听到那惨绝人寰的消息时一定痛不欲生吧。她实在想象不出来皇宫是个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场所,可以肯定的是贝勒爷肯定是被人嫉妒才会遭遇不幸。那么这次伏击他的人可能就是上次谋害他妻儿的人吧?
裘海双眼通红,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最后他低头抱拳道:“求黄姑娘出面劝劝我家大人!”
伊莎大惊,侧过身子避开他的大礼,“你别这样,我会尽力去说,只是他听不听,我就不知道了。”
裘海总算就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只要你肯去,就有机会。”
“那么我们现在就出发?”早点见上一面,如果能成功,也为治愈多争取一点机率。
见裘海点点头,伊莎便走到对面的那家茶楼,双手合十地对许云夕说:“对不起了,我有点事情要先去一下。你先自己回去吧。”
许云夕道了句自己小心点,就付钱出了茶馆。伊莎跟着裘海去了贝勒府,原本想着这就能见到贝勒爷了,没想裘海竟直接走到后门,引着伊莎上了一辆马车。
看来这个对贝勒爷下黑手的人势力强大,必须要处处小心防范。马车行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在郊外一个小山庄停了下来。裘海带着伊莎穿过一片林子,在一座庭院前止住脚步。
院子中间有一颗参天大树,伊莎仿佛又看到那个在杭州别院里的贝勒爷。那时候还是冬天,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怡然自得地看书。不同的是,现在的他独自闭眼靠在软椅上,温润如玉,宛如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