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贵子走过来,端来一碗热辣的姜汤放在桌上。
我一面喝汤,一面问:“你一直送婉儿进了刘府么?”
他躬身道:“因为雨下得大,我手里有伞,就顺道送婉儿姑娘进了刘府大厅,宰相刘大人还有那李神医正好也在,留我坐了坐,问了几句话。”
我抬起头:“他问了你些什么?”
他边想边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刘大人就是问娘娘可好,太子可好,那神医就细细关心了几句太子的身体,问他有没有按时吃药,是否出现了不适的状况。我就说,太医院里也送来了不少药,娘娘想着先试试宫里的方子,因此神医的药还没有动过,过一段时间再试。”
我点点头道:“你回答得还算机灵。”
说罢抬头看看左右,小贵子心领神会,挥一挥手,清了殿里的宫女太监,将殿门掩好,重又走过来。
我轻声道:“都看清楚了?”
他凑过来,悄声道:“刘府内外守卫森严,来回巡逻的护卫有好几批,光我路过的那一会功夫就见了好几拨人。府上伺候的奴才见了人都不大抬头,端茶倒水的放下东西就走,一句也不多说,口风把得很紧。我有心跟他们套近乎,他们立刻躲得远远的,看来已经被人叮嘱过,不能同外人打交道,所以我几乎什么话也套不出来。”
我沉吟片刻,又道:“你这一路走进去,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太寻常的地方?”
他低头想了想,神秘道:“大概是刘家最近在闹鬼,我在走廊里远远瞧见有几位法师进了西偏房,大概要做法事。也就是瞥到几眼,他们走得很快,一进去,守在门边的下人立刻把门关上了,好像不愿让人瞧见里面似的。”
我皱了皱眉头:“法师?你确定?”
他点了点头:“确定,我记得自己当时还在琢磨刘家怎么会闹鬼,神神秘秘的,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我看得很清楚,他们身上穿着黄色的卦袍,上面画了各种奇怪的符号,这不就是法师的样子么?哦,对了,好像跟蓝冰巫祝袍子上的符号有点像。”
我喃喃道:“蓝冰巫祝?难道那些法师也是从云天之端来的?”
小贵子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也没有仔细研究。那刘府的气氛实在是肃穆诡异,我在那里呆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心里有些毛毛的,很想离开。送我出去的家丁又看得很严,我也没有更多的机会问明白,就被人送走了。”
我奇怪道:“诡异?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此刻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看见法师我就以为他们要驱魔除鬼,一直就心有余悸,不免有些心虚,路过西偏房的时候,不知是幻听还是怎么回事,老听到有女人凄厉的哭声隐隐约约传出来,十分阴森恐怖。再看跟在身后的家丁,他神色无异,一脸淡然,看样子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我不好多问,也不敢问,赶紧出了刘府,立刻回宫里来了。”
我沉吟着:“女人的哭声……”
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仔细想想,却又分析不出什么。
沉默片刻,我又问:“不知蓝冰巫祝回来了没有?”
他道:“还没有消息,她离开京城已经有一个月了,也许这个时候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我在去问问。”
我探着身子,瞧了瞧窗外,天上的雨终于小了,淅淅沥沥起来,便让小贵子拿着圣旨去找顾元轩,让他连夜审审天牢里关着的人,最好能套出一些话来,毕竟他是受人所托才会假冒月影,如果他能交待出幕后主顾,那么一切就会明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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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长夜,辗转难眠。
空睁着眼睛,一眼盯着窗外寂静的深夜,思想却早已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愣愣地发呆,想了许多许多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一转身,忽然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如星辰一般一眨一眨闪着光。
恍惚间,我忽然有一种错觉,以为是他回来了。
对面一开口,我才知道自己看错了人,他并没有回来,是身边睡着的天儿醒了。
天儿爬过来,蜷缩进我的怀抱,稚气的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响起:“母妃,父皇怎么还没有回来啊?”
我看着他,那双单纯的眼睛里,隐隐有一些担忧。
白天发生的事情,这个小小的人大概也看到一些,听到一些,心里有了自己的直觉和判断,这时候不免也有些不安。
我微微一笑:“父皇还有许多国家大事要处理,所以就留在金銮殿了,今晚不会来这儿了。”
他沉默一会儿,又悄声道:“母妃,父皇不要天儿了吗?”
我心里一痛,因为自己的疏忽,连累这么小的孩子为大人担忧,强忍着难受,安慰道:“怎么会呢?天儿是父皇最疼爱的皇子,是未来大燕朝的天子,父皇明天就会回来了,天儿不用担心,快睡吧。”
他听话的闭上眼睛,身体缩了缩,忽又抬起头,坚定道:“天儿要快快长大,成为男子汉,保护母妃。”
疲惫的身心一怔,一股暖意流进心田,眼眶不由湿润,微笑着点了点头,抱紧他,闭上了眼睛。
在这静谧的天地之中,母子俩就这样相互依偎着,慢慢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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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一夜,叶凌风还是没有回来。
也许,从此以后,他总也不会来我这凤阳宫了。
被爱人背叛的滋味,我已经品尝过,那感觉太过痛苦,简直就是一种酷刑,就像是点了连着心脏的穴道,也许死去才能忘记伤痛,一旦呼吸起来,那同生命紧紧纠缠在一起的痛楚便肆虐着呼啸而来,融进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他不来凤阳宫,自是不想再见到我。
既然他不愿来这里,一早我便让小贵子抱着天儿去金銮殿见他的父皇,自己的亲身骨肉总不会拒绝。
他们走后没多久,顾元轩便来宫里见我。
他的眼圈微青,眼睛里有很多红血丝,看来是一夜未睡。
我扶他坐下,沏了一杯热茶奉上,歉疚道:“辛苦爹爹了。”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你是我女儿,当爹的自是尽力帮你。”
我在他身边坐下,低声道:“见了天牢里的人了么?”
他点点头道:“你的感觉没有错,我见了那人,也觉得不会是月影。月影跟了我这么多年,一向十分冷静,就算被逼到绝境,也不会头脑发昏。然而那人一见我,虽然也是一口一个将军,却不如往日叫得那样亲切,眼里虽然也有敬意,看上去却十分虚假。说不上三句话,他便慷慨激昂,把皇室骂了一个遍,我坐在那里听他那样滔滔不绝,心里就想,月影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不会像他这样话唠。”
总算有人跟我站在一边了,我急切道:“不知爹爹有没有问出什么话来?”
他脸上有些凝重,沉声道:“那人倒也是一个人物,我当场揭穿他冒充月影的事实,他也不急不躁,转着眼珠跟我兜圈子。我直接借了牢里的刑具,一连在他身上用了六道重刑,他竟忍着疼,多得一句不说,咬着牙只说自己冤枉。我恨得牙痒痒,直接上去揪他的脸,总以为能揭个什么人皮面具下来,没想到他那竟是真脸,不是画的妆。”
我叹道:“世上真有一模一样的人么,他怎么能跟月影长得那么像?”
在另外一个时空里,现代医学发达,整容手术日益流行,成了爱美女人的福音,生意异常火爆。
常常听说,有某些明星因为脸上动过太多的地方,模样大变,最后连自己最亲的人都认不出来了。
然而在这里,我就不知道,有什么手术以外的办法,能改变一个人的样貌。
这时候顾元轩忽然坐直身子,思忖半响,沉声道:“早些年,我还未被先帝发配南疆的时候,京城里来了一个神秘人物,懂得重生之法,能用焦冥将死去的人复活。”
我想了想:“焦冥?”
他的目光深邃起来:“以特定的方法入药,喂到尸体中,焦冥便会将尸体吞噬,并聚合为死者的形貌。他们白日难见,而夜晚聚形为人。只是这重生之法,毕竟还是虚幻,惹起了不少纠纷之后,先皇便下令,全国上下不得再流行此术,这股热潮便慢慢淡了下来,那个神秘人物也渐渐销声匿迹,不被人提起了。”
脑海里突然想到宁孝宫的那场大火,在乌烟漫帐的太后寝宫里,我也曾在角落了见过一些绿色的光斑,在烟火中闪着诡异的光点。
也许,自己看到的那些绿光,便是飞腾的焦冥发出来的,有人利用焦冥扮成王皇后的样子,惊吓太后。
顾元轩自己再一仔细想,又摇摇头道:“那焦冥只会在夜晚变成亡人的摸样,不会在白天出现,也许是我多想了。”
假冒月影那人不仅在白天出现,而且看起来有思想,会说话,并不像他所说的没有灵魂的焦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