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的秋日,夜空也开始寂寥,远远的只有孤星几点嵌在漆黑的苍穹,犹如黑色天鹅绒上闪亮的钻石一般珍贵。
空荡荡的大殿,我斜倚在窗前,手里摊开一本书,看了许久都没有翻页,脑子里尽想着事情。
小贵子走近,躬身笑道:“娘娘,该用晚膳了。”
我摇摇头:“我没胃口。”
他小声劝道:“娘娘还是随便吃一些吧,为了肚子里的皇宝宝,也要强打精神啊。”
听他这样一说,我伸手抚上已经高高隆起的腹部,叹口气道:“你说的是,为了孩子,我也不能太自私了。”
小贵子过来扶我慢慢下了榻,走过去在饭桌旁坐下,桌上孤零零地摆了一副碗筷,拿起筷子看着满桌的佳肴,却没有一点食用的欲望,抬头挤出一丝笑容:“小贵子,坐下来跟我一块吃吧。”
他摆摆手:“那怎么行,奴才不能跟主子同桌的……”
我凄惶一笑:“连你也不愿意陪我坐一会儿么?”
他急忙道:“当然不是……”
犹豫了半晌,他才小心在对面坐下,拿着筷子只管吃自己碗里的米饭,平时伶牙利嘴的样子都不见了,十分拘谨
我一面喝汤,一面微笑道:“不要光吃饭,多加些菜,不然倒掉太可惜了。我听说你还有个弟弟?”
他点头笑道:“是的,家里就我们兄弟二人,我进了宫,弟弟便留在爹娘身边照顾,今年已经十七岁了。”
我记得他弟弟曾经来过一次,样貌跟他没有一处相像,小贵子是圆眼睛,塌鼻梁,他弟弟却有着又细又长的凤眼,又高又挺的鼻子,模样相当俊俏,我还以为是他的什么远方亲戚,血缘什么的因为太过疏远,因此长得并不很像,没想到,竟是他的亲生弟弟。
上次因为当着他弟弟的面的关系,我没好意思问,这一次面对面闲聊,又想起这个疑问,就便开口问道:“好像……你们兄弟两个并不是很像的样子?”
他笑了笑:“娘娘眼光真好,被您看出来了。本来我和弟弟长得都随了爹,外人一看就知道我们是两兄弟。后来一次家里着了火,弟弟的脸被火烧坏了,眼睛嘴巴都扭曲地变了形。家里请不起大夫,买不起治烫伤的药,我就是那个时候进的宫,每月领了宫钱才能勉强买到一些便宜的膏药贴一贴。时间拖久了,弟弟脸上旧的伤疤没有长好,焦黑一片,长出来的新肉,又是粉色的红,看上去极为骇人,他每日都躲在屋里不敢出去,怕吓着别人,也怕看见周围人指指点点鄙夷的目光,一直很沮丧,情绪糟透了,总是发脾气。”
我想象着一张被烧得变了形的脸,不由打了个寒颤:“那他后来是怎么恢复面貌的?我见到他的那一次,他脸上完好无损,看不出一点瑕疵啊。”
他这时候眼里发出一种神往的光彩:“也是弟弟走运,遇到了一个神仙。我家就在城外的南山上,弟弟一次在屋后的树林里坐着大哭,绝望透顶时,忽然就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小弟弟,你为什么哭啊’。弟弟怕把来人吓到,急忙捂着脸往回跑,不小心被一个石头绊倒在地,翻了几个滚之后,被火毁掉的脸便彻底暴露在空气里了。没想到,那个男人看见了,非但没有吓一跳,反而瞪着眼睛凑上来仔细瞧了瞧,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因为脸被毁了才这么伤心啊,我这时候正好有空,就帮帮你吧。’弟弟将信将疑,那人却一脸的自信,他给弟弟吃了一粒药丸,弟弟不久便沉沉睡去,醒来之后,那个男子却不见了。弟弟以为被人玩了一把,只好沮丧着回了家。爹爹见了他却不认识,不让他进家门。两人对峙了半天,一摸自己的脸蛋,弟弟才知道脸上的伤疤已经神奇般地修复了,皮肤光滑如玉,柔软细腻。他冲回去一照镜子,惊喜地发现他的脸不但修复了,而且比以前更为好看,简直成了一个美男子了,他这才知道,自己是遇上了神仙了。爹娘在家里摆了一个神龛,每日供奉那位路过的好心神仙,感谢他帮弟弟解除了这桩伤心事。”
我心里一动,喃喃道:“神仙?……易容?……”
如果小贵子的故事是真的,那么在这个世界里,真有这样的奇人,有着鬼斧神刀的本领,能将一个人的面貌完完全全改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也许,那个假冒月影的人便是经过这样的易容,才能瞒天过海,气焰嚣张。
想到这里,我忙问:“你知道那个神仙现在身在何方吗?”
他摇了摇头:“当时弟弟从昏睡中醒来时,神仙已经不见了,此后我们也再也没有见到过他的踪迹。”
我思忖片刻,又道:“那么你弟弟还记得神仙长得什么样子么?”
他想了想:“弟弟说,神仙丰神俊朗,衣袂飘飘,似不食人间烟火一般,高贵典雅,他的笑容就如早上的第一缕阳光一般,让人充满了期待与希冀。”
他说了这么多,描述得完全是一个画像里的神仙,只有一个印象中美化之后的轮廓,美好却又十分模糊。
那神仙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易容师,那一天路过南山,正好遇到了痛哭的弟弟,看他那般难受,不由善心大发,顺手做了一回好事,给了他普通少年渴求的俊美面容,之后便不留姓名地悄声离开。
他这偶然的善意,变成了一个无法解释的谜团,只能被形容成神仙,因为在小贵子他们的想象中,只有天宫里的仙人才会有这样的神奇术法,以及做好事不留名的超脱淡然。
不过这个易容师也确实技艺高超,小贵子弟弟的脸上没有一丝破绽,仿佛天生便是那个相貌堂堂的样子,外人根本瞧不出什么,只怕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易过容。
假冒月影的那人,一定也是易了容,除了我跟顾元轩,其他人根本没有看出他不是月影本人,替他易容的人,手法也是炉火纯青,手艺超群。
每一个行业里都是类似的,业内混饭的人虽多,毕竟能排在众人之上,名气广播的行家,只有那么寥寥几位,就如射雕英雄传里的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他们之间一定是彼此熟悉的。
虽然不一定能瞧得上其他人的功夫,只要是这个圈里的人动的手,总能一眼就瞧出他惯用的绝招与手法。
如果能找到这位易容师,同他请教一番,也许便能获得进一步的线索,也许就能知道是谁将月影的模样,易给天牢里关着的那个人。
这样想着,我便低声道:“你尽快帮我打听打听京城里的易容师,看看有没有手艺同你说的那位神仙一般的人物出没,最好把他请进宫。”
他怔了怔:“娘娘是说,那神仙也是一个易容师?”
我微微一笑:“我也只是这样猜测而已。”
他腼腆一笑:“其实我也私底下这样琢磨过,只是弟弟一心说自己遇上了神仙,我也不好扫他的兴。我明天一早就去外面打听,尽早给娘娘回信。”
我笑道:“辛苦你了。”
正说着,殿门外传来李公公的声音:“皇上驾到——!”
小贵子一惊,慌忙站了起来,将自己的碗筷拿了起来,藏于身后。
殿门口脚步声响起,叶凌风抱着天儿,一步步走了进来。
小贵子躬身道:“奴才给皇上请安。”
叶凌风挥挥手,看一眼饭桌道:“给朕那一副碗筷来。”
小贵子脸上暗喜,看我一眼,转身下去了。
我心里有些意外,刚要打发人去接天儿,没想到他这时候会带着天儿回到凤阳宫来。
小贵子送上碗筷,叶凌风夹了一块桂花糕给天儿,笑道:“只是陪了天儿一个白天,朕已经就这样疲累,可见爱妃平日里是如何辛苦的。”
我还有些回不神来,只是笑笑。
吃过饭,天儿玩了一天早困了,耷拉着脑袋直打盹,我便让小贵子抱天儿去寝宫休息。
转眼的功夫,叶凌风就从怀里掏出一个赤色的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和着茶水咽了下去。
我惊道:“你怎么还吃这药,我不是告诉过你腰里有毒么,你是不是上瘾了……”
他却无所谓地摆摆手:“这点毒性还放不倒朕,多吃一两颗也没什么。”
我急道:“怎么会没什么,你多吃一颗,便会多上一分瘾,以后再戒就难了。”
他撇我一眼:“你现在怎么婆婆妈妈的,朕自己的身体还不知道关心吗?你别管了,朕心里有数。”